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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以前老论坛上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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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8 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简介
在23世纪六十年代的大洋洲研究基地,马文,一个倍受歧视和打压的药物研究负责人,由于一场"意外事件"而跟随身份可疑的杰森中校来到了图卢兹——一座古典韵味早已荡然无存的欧洲古城。在这个秩序混乱、社会矛盾尖锐的城市里,马文遭遇了精神近乎失常的将军、自以为优越的日本军官、受到压迫而申诉无门被逼走上歧途的贫民、瘾君子、形同虚设的警察,以及生活重压下“被蒙蔽的大多数”……他开始思索秩序和自由的关系,还有人类命运的真正操纵者……同时,大量疑点丛生的事件也使马文怀疑起杰森中校的真实身份。他试图揭开真相,但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却没有给他一点调查的机会。更糟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和问题分析能力开始了不明原因的衰减,似乎是受到了某种药物的作用……他不知道的是,所有的事件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一个用于引开他注意力的圈套……事情从来都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一、研究基地
故事发生在23世纪60年代天气多变的大洋洲。在隶属于大洋洲军区的研究基地,马文正站在生物研究所所长办公室的门外,背倚着墙。他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是思维成熟,脑细胞又没有开始衰减的年龄。粗细适中的眼镜腿深深地插入他浓密的黑发,镀了一层淡淡的蓝色的镜片浅浅地挡住一双眼睛,让他显得深邃起来。其实,他完全不是,不如说不是完全像他的外表一样深邃的,他并不属于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那类人。正像他的大学导师说的那样,马文具备太多所谓的文学气质,且有着强烈的民族情结,虽说他的文学气质已被诸多恼人的药物研究消磨了不少,但他仍显得文质彬彬,同时与一身的军装搭配得颇为不协调。马文原本可以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成为某报社的专栏作家,但父母之命使他不得不遵从了自己大学里的专业,担任药物研究方面的工作,再加上后来生活突遭变故,这使得他对命运报有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情绪也变得不甚稳定,易于失控。在任职的药物研究所并入军方后,马文就成了一名某种意义上的军人,并调至生物研究所负责所谓的“2、3型神经阻断剂秘密研究计划”,实际上没有一分的额外奖金。两天前,生物研究所发生了一起谋杀案,用于进行神经阻断剂计划的机密实验室中的两名实验员被枪杀,佩枪被抢,现场遗下突击**弹壳,但枪型无法查明,实验室里的机密资料有翻动的痕迹,却异常地没有被盗,只有最新的实验报告不翼而飞,据推测是遇害的实验员在案发当天刚刚完成的。同时令人颇感棘手的是,这个案件与两年前研究所发生的另一起谋杀案惊人地相似,唯一的不同只是作案时间而已。生物研究所所长是一个年约五十,身材健壮,已经谢顶的家伙,就在3分钟前,他不仅驳回了马文关于更换老旧的防护器材的申请,还扬言要让马文为谋杀案负责,当他的替罪羊。愤然,这是马文的第一反应。
杰森中校走向马文,拍了拍他已经有了两杠一星的肩膀,说道:“又到了……”“例会的时间了。”马文早已猜到了中校的来意,像这种形式上的会议他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而杰森中校,这个三十多岁、一个典型的剥削研究生成果的教授形象的军官也许是整个毫无生气的基地里唯一和马文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研究基地是一个多年前第二次冷战时期的产物,除了生物研究所这个有着一个旧式观察塔楼、显然是二十世纪遗留物的二层建筑,基地的大部分设施都位于地下,而留在地面的除了生物研究所则是一个巨大的机场和一个用作出口的三层白色建筑。在由两人高的铁丝网分隔的机场边缘,有数千具统一控制的防空武器隐藏在地下。
例会足足进行了四个小时,负责研究基地日常事务的中将在会上宣布说什么为了打击空间走私,政府兴建了一支所谓的第七空间舰队,它将飞临研究基地上空,并命令基地进入紧急状态。谁知道又是什么鬼把戏。马文对这条消息的真实性很是怀疑,但当他假设消息真实的时候,却又生出一些疑问。
马文拿起桌上的大檐帽戴在头上,并把帽檐略略压低,起身和杰森中校一起走向他们来时乘坐的电梯。白色的灯光映在对面白色的墙上,马文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正渐渐向他靠来,就像对面那白茫茫的墙,虚无而又不可捉摸……好像什么事就要发生,而包括他的大部分人又都不知道一样……
不经意间,马文已经到了电梯里。电梯徐徐上升,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刚才奇怪的感觉仍缠绕在他的心头,它使他隐隐地感到不安,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瑟瑟地发抖,就像在寒冷的冬夜少穿了一件衣服一样。他想把手插进口袋里,结果却碰到了别在腰后的**,这才使他稍稍安定下来。杰森中校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站着,马文下意识地抬起头,电梯顶白亮的灯光一下刺入他的眼睛。白色……又是白色……马文的身体抖得愈加剧烈了,他几乎不由自主地要叫出声来。就在这时,电梯的门开了,他们来到了会议室直达电梯边那条马文已习以为常的光线不足的走廊里。杰森中校和马文一前一后地走着,前后没有一个人,一切都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马文低着头,生怕抬头再看见那令他恐惧的白色灯光——尽管走廊里根本没有灯。先前的疑问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如果舰队仅仅是飞临基地的上空,为什么要作如此大的准备,进入紧急状态?如果降落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以研究为主要工作的基地?如果这样,中将又为什么隐瞒降落的事实?想到这,马文停住了脚步:“中校,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奇怪?”
杰森中校转过身来,带着他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我想没什么。”
马文无奈地摇了摇头。人世间的事总是这样,随时都充满着变数,有的事看似不寻常,实际上却不是;有的事看似寻常,实际上却是大事的前兆。个人对命运的揣测总是不会准确,命运的车轮实际上是掩藏在墨色的玻璃下的,马文始终坚信这点。
在通向地面的路上走了五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一扇黑色密封门前,杰森中校整整衣领:“过了这扇门,我们就出了基地核心周围的缓冲区了。”
“这个我也知道。我已经不是新来的了。”马文有些不耐烦。
“不知道从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杰森中校表情轻松地叹了口气, “要尊重你的上司。”他说着将身份认证卡插入门边的识别器,又补充道:“另外,我第1277次告诉你,我这话是对我自己说的,提醒我要注意军人的仪表。”密封门缓缓地开启了,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气势恢宏、充满着现代气息的大厅,这是基地的第三接待大厅,面积至少有一万平方米,地面铺着质地光滑却又不易使人滑倒的白色材料板,起到支撑上层土壤作用的高强度钢质顶梁裸露在几十米高的天花板上,极易让人联想起几个世纪前对空间造成极大浪费的机场大厅。马文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这种有浪费和空造气势之嫌的布局的怀疑。
就在杰森中校像往常一样边走边和基地的女雇员们打着招呼,一如既往地扮演着大众情人的角色的时候,大厅墙上由无数微小的纳米荧光管组成的大屏幕上用红色的字体显示出了一则通知:“请马文少校马上前往生物研究所所长办公室接受处罚决定。” “他们终于这么做了。”马文心想,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这简直无异于当众侮辱!”倒是杰森中校有些愤愤不平。“我可不像你,中校。”马文叹口气说道,“你有着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还有良好人际关系。而这些我都没有。”“不要这么悲观,少校先生。至少你了解让你的生活变得糟糕的真正原因,换句话说,你了解真相。”杰森中校的语气和神情都沉重了些,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一个女雇员走过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他大众情人的身份,“你好,宝贝!”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回我决定帮你一次,让你不用再看到那个自以为是的死老头。”杰森中校再次回到了谈话中来,“你可以不用去生物研究所了,我会替你说情。”就在这时,他塞在耳中的通讯器响了起来,在接听完信息之后,杰森中校继续对马文说道:“但是下不为例,而且,你也要帮我一个忙。”“什么?”“为我作证,说我因为身处屏蔽区域而没有收到刚才发来的让我去生物研究所的信息。”
“现在,让我们去看看舰队飞临基地上空的情景。”
马文和杰森中校来到了地面上,走出作为出口的三层建筑。一阵寒风乍起,从不远的街道上打着旋儿扫过来,将街道上的尘土和垃圾掀得老高,在铁丝网前飞舞着,和基地内部的环境有着天壤之别。马文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身体又抖了起来——就像刚进电梯时一样。他把衣服裹裹紧,又继续向前走。没走几步,几滴冰冷的液体“嗒、嗒”地滴在了他的头上,接着又渐渐密起来。马文眼前的帽檐上,水,正不断地往下滴。马文抬起头,雨水打在了他的脸上,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雨来。天,已不是先前纯净、不带一丝杂色的蓝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积雨云,灰色,不漏一丝的缝。在深灰黑色的停机坪和灰色的云层的映衬下,雨水仿佛也成了灰黑色,而且还要黑。无情的冰雹嘶嘶作响,无数灰黑色的雨滴如箭一般落下来,打在马文的脸上、帽檐上。深灰黑色的机场被雨幕所笼罩,前所未有的巨大闪电划过天空,击在出口建筑的避雷针上,天地之间充斥着阴霾之气。
“真是坏天气。”杰森中校说,“走,到我车里避避雨。”
“好,走吧。”马文说着,疾步走向中校停在门口、已经自动打开雨蓬的四座敞篷吉普,打开门坐了进去。
雨水不断地打在雨蓬顶上,“啪啪”作响。基地门口的街道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远处的市中心也已是灯火通明,全市最高建筑物——大洋洲电视大楼矗立在众多高层建筑中,显得格外醒目,给人以鹤立鸡群之感,使人不由得想起“精英”一词。杰森中校双手扶着方向盘,凝望着前方,黑洞般深邃的瞳孔中映出繁华的都市,仿佛若有所思。他在想什么?马文很想知道,但是他无从知道,人的心理是复杂、难以揣测的,就如人的命运一样,并不是一些简单、看似科学的理论能推断出的,而仅仅根据这些真实性尚没有完全得到实际证实的理论而认定一个人在想什么则更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如果在社会体制中,包括法律上,某些特殊人群拥有认定他人思绪并将其作为某些事情的依据的权力的话,那么从另一个角度看,人们的思想则完全由拥有此种权力的人群决定。即使他们的推断发生了错误,人们仍会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些推断的正确性,而少数无辜的人则会在这个过程中受害。这实际上是一种控制,对人内心的控制,它的源头就是几乎所有人对某些理论的迷信。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马文当初才没有学心理学,去作一些自欺欺人的所谓“诊断”,于是他也终究没能走上为大多数人,包括他自己幼时所神往的教师职业。虽说现在那些心理学者都拿着比他高得多的薪水,享受着比他好得多的福利,到处都受到人们的尊敬、景仰,有些所谓“心理学专家”还出书、上电视,甚至被邀请在国会上演讲,而他自己却成天在实验室里两眼熬得通红还得不到重用,甚至受人打压,但马文并不后悔,他坚信人为了自己的理念可以抛弃一切,更何况这点小小的荣誉和金钱。而且马文认为更重要的是,当某些大事来临之际,作为政府官员,他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而那些心理学者呢?他们只是平民,他们只能作为被蒙蔽的大多数,被欺骗、被玩弄于股掌之上。
雨渐渐停了,夜幕笼罩下来,代替了先前的雨幕。地上的积水映出夜空中的南十字座。基地的大门正在马文的眼前缓缓关闭,马文心里惊悸了一下:怎么舰队还没来?杰森中校他仍是那副凝重的神情,眼望前方。“中校,怎么舰队还没来?”马文不由得问他。杰森中校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刚从梦中惊醒。他看看表,接听了一通来电。
两分钟后,中校挂断通讯。“终于……”他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但很快又换了副严肃的表情,沉声说道,“生物研究所出了点状况,要我们马上去一下。”说完用力按动车上的紧急点火按钮,又猛地一踩油门,汽车立刻飞一般地弹了出去,强大的惯性使马文一下撞在了座椅背上,出口建筑的倒影在后视镜中迅速变小,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下。远处机场边缘的公路上的亮黄色路灯在车两侧飞掠而过,拉成两道明亮的线。马文坐在座椅上,惊魂未定。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吹响,马文开始隐隐地感到不安,心中生出一丝担忧。寒冷的空气使马文浑身颤抖,透过挡风玻璃,他隐约看到了一个建筑的轮廓,建筑上的塔楼告诉他,这就是生物研究所。
车停在了这座双层建筑边,整栋楼都关着灯,散发出阴森森的恐怖气息。杰森中校走下车,掀开车座,从里面拿出两杆带有消音器的突击**,把其中一杆和一只20mm口径的单筒夜视仪扔给马文。出于对朋友兼上司的信任,马文没有多问,他走下车,摘下平光眼镜塞进胸前的制服口袋,又戴上夜视仪,并把枪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的做工十分匀称,即便稍短的枪管打磨地略显粗糙。杰森中校取出另一只夜视仪,将夜视仪约有5厘米长的视镜通过吸盘吸在右眼眶上,又把视镜上附着的扩音器上的耳机塞进右耳,打开固定在枪管边的强光电筒。研究所的大门没有关,马文把它往旁边推了推,悄无声息。他按了一下门边的电灯开关,灯没有亮。“应该是供电设备出了故障。”中校说道。
二、变种危机
他们沿着窄而长的走廊往前走。走廊是研究所的消毒区,所有进入研究所的人必须在此接受消毒和检查,同时这也是一条缓冲通道,一旦实验用动物逃出牢笼,就可立即关闭,抬头可以看见天花板上的消毒喷头和嵌在混凝土墙中的钢制卷帘门。令马文颇为疑惑的是,所有的卷帘门都处在开启的态,而在正常状态下至少应有一扇门关闭。前方一片黑暗,就是透过夜视仪也不能完全看清,扩音器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吼声,低沉而恐怖。马文校级军官的身份所授予他的保密级别让他相当清楚这些吼声并不来自对外宣称的所谓“实验用动物”,它们实际上是一些经过基因修改而具有攻击性、被政府秘密作为军事用途的变种生物。虽然全球早已成为联合体,但政客们却相信国家安全仍在受到威胁。“总有一天他们会后悔的。”马文这么想。
两道白亮的强光柱在漆黑一片的走廊中左右划过,虽然没有丝毫的热量辐射出来,但马文却觉得空气中勾勒出光束轮廓的浮尘仿佛正被灼烧一样。当他们渐渐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时候,马文突然猛吸了一口凉气,站住了。杰森中校也发现了异常,停住了脚步。前方仍是一片黑暗,亮绿色、不时地闪着杂波的夜视屏幕里,什么也没有。扩音器里还是传来阵阵低吼,可是似乎又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马文把扩音器的功率渐渐开到最大,里面清晰地传来了人声,听起来像是在叫喊。马文略带颤抖地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声音发生了变化,据马文的判断,它是在……逐渐靠近!马文猛地把**抵在了肩上,透过瞄准镜死死盯住前方。
“把电筒给我。”黑暗中,只听到杰森中校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马文取下电筒,递给中校,随后扭开了夜视仪上的紫外灯。“砰”,中校朝前方开了一枪,消音器的效果并不是很好,扩音器里传来了三三两两的回声。低吼声继续靠近,突然间,接近的速度变得异常之快!马文已经能够辨别出声音的方向了,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他开始判断的方向并没有错!马文和中校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宽大的金属枪托不断地撞击马文的肩膀,突击**连续的射击声充斥了整个走廊。“咔”,**的子弹耗光了,最后几个弹壳落地的声音清晰可辨,可是低吼声仍然没有停止!夜视屏幕上表示接近警告的红灯急促地闪烁着,瞄准镜中,五六只变种的身影向他们扑来。几乎与此同时,杰森中校把两只电筒用力向左边的岔路扔去,同时以惊人的速度把马文拉向右边的走廊。他们很快拐了几个弯,到了另一处墙边。马文抽出**,迅速用身份认证卡在枪管上的一条凹槽中划了一下,拉开枪机,推弹上膛。枪体中精密的肘节机构发出一连串金属的碰撞声,在黑暗寂静的走廊中显得异常清晰。马文感到自己举枪的双手在瑟瑟地发抖,冰冷的枪把已变得湿滑。他渐渐屏住呼吸,等待着。低吼声仍在继续,在狭窄的走廊间回荡地令人毛骨悚然。马文用左手握住枪,腾出右手调拨着扩音器耳塞上的音量旋钮,试图进一步辨别方向。吼声继续着,没有任何变化,随后又出人意料地远去了,夜视屏幕上的警示灯也渐渐熄灭了。马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收起枪:“该死,这些变种怎么会跑出来的?”中校没有回答,他转过身看着眼前的门说:“就是这儿了。”马文抬起头,看到了门上烫金的两个字母:“S.L”(机密实验室)。
“中校,你怎么知道到这儿的路的?”马文随口问道,“还有,你刚才为什么不躲到房间里?”
“每个房间里都可能有变种。”杰森中校拿出身份认证卡插进门锁处的识别器,“到时候近距离作战更麻烦。”这时,走廊里的照明系统启动了,整个走廊被照得通亮,中校刚要推门,突然猛地把手缩了回来:门上、墙上、天花板上,到处都布满了紫色的黏液,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人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他身上的皮肤已经完全被侵蚀掉了,露出被如蛛网一般的血管覆盖着的鲜红的肌肉和惨白的骨骼。马文的大脑刹时间一片空白,他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水磨石的地面流向他的全身,死一般的冰凉!他痉挛地跺了几下脚,以摆脱这种他早已习以为常的幻觉。
“体无完肤。”杰森中校看着这些,轻声说道。“它出来了。”马文沉声道。
“什么?”“10年前,正是这种病毒导致了数十万人的死亡,它以高等动物的肌肉组织为食,生命力极强,一旦与人体接触,就会立刻从外到内地开始侵蚀……当疫情被控制住后,大部分病毒都被销毁,但有少量的病毒样本被保留了下来,当时身为生物研究所的负责人、科学院院士的谭影博士提取病毒成分中一种特殊的氨基酸制成了神经阻断剂的前身。可是一个月后,药剂的半成品发生了泄漏,当时包括谭影博士在内的研究人员全部被感染,其中大部分人都被射杀,其余的在病毒的作用下发生了基因突变,病毒占据并控制了他们的脑部,使他们成为携带病毒并具有攻击性的物种,它们移动速度极快且不会在移动时发出声音,并且和病毒之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共生关系……国防部认为它们可以作为战争用途,就把它们保留了下来,其中一只就被关在这里。”马文抽出**弹匣放入口袋,又从皮带的弹匣挂扣上取下另一只:“只有这种特制的内含填充剂的子弹才能有效地瓦解它们的身体结构,而且数量有限,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每人也只有一只这样的弹匣。”他将拇指按在弹匣上,轻轻顶出一枚填剂弹,用手捏住,在眼前缓慢地旋转着。弹壳幽幽地透出类似锻铁的黯蓝色光泽,和透明玻璃制弹头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实际上此类变种并不主动攻击人,只有遭到人的攻击、走投无路时才会喷出毒液还击,并留下紫色黏液标明攻击地点。看来是有人放出它和部分其他变种,而在这之后它又受到了来自这个人或是其他变种的袭击……”
杰森中校看了一下手表:“只有二十分钟了……”他自言自语道。“我必须马上把这里发生的事向指挥中心作详细报告!”马文扭过头紧张地看了看身后。“不行,来不及了!”中校突然拔出枪来,一脚踹开机密实验室的大门,闯了进去。实验室里空无一人,所有的文件和实验用具都整齐地摆放在桌上,显然,变种们还没有来过这里。“中校,现在这里非常危险,那些变种很可能会回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马文“咔嗒”把子弹上了膛,顺手把门关上。“我们必须先把这些文件带走。”杰森中校快步走向文件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大手提箱,把桌上的文件飞快地往里装。“我们是带不走这么多文件的!”马文焦急地环视着四周。“我们只需要带走关于3型神经阻断剂研究进程的文件,”中校边收拾边说道,“它们都会成为对人类很有用的东西。”“可它们只不过是作为战争用途罢了!它们不会为人类带来任何好处!”“这可是你的研究。不管怎么说,这项研究必须进行下去。”中校迅速装完了文件,“啪”地关上了箱盖。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恐怖的声音!马文一下冲到门口,用右肩用力抵住门。声音在一点点地放大,马文左手紧握住枪把,死死盯住门缝。
门外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变种们的声音立刻消失了,扩音器里死一般的寂静。马文的呼吸开始显得杂乱而慌张,一片白色的光芒向他的眼前逼来。黑暗、寂静和晕眩似乎湮没他所有的感官。他知道那只是他的幻觉,可却又不可避免地对它感到恐惧。他试图闭上眼睛来摆脱它,可是没有用!马文感到自己似乎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然而强烈的危机感最终还是把他拉回了现实。杰森中校向门边走过来,马文伸手制止他:“中校,它来了。”
门外仍是死一般的寂静,马文只能猜测它的位置,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它就在门外!杰森中校凝听了一会儿:“它应该撞不开这扇门的,也许它已走了。”“不,别忘了它原本是人,极可能具有人类的思维能力,它会找到进来的路的。”
杰森中校微微皱了皱眉,突然说道:“该死!我们要马上离开这儿!”
“不要太大声,中校!”
“它有着人类的思维,它会到遇难人员那里拿通行卡的!”杰森中校拎起箱子,一把推开了门,向着大门的方向飞奔,马文只有握紧**紧跟在后面。突然,马文踢到了什么东西,是他们先前丢弃的**。马文的心中掠过一丝怀疑,可他已经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就在他冲出大门的那一刻,沉重的钢质门突然开始下落!马文奋力向前扑去。门落了下来,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可是只把他的鞋后跟铡掉了一点!马文从地上爬起来,庆幸又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扇门。“再晚一秒铡掉的就该是你的腿了。”杰森中校看着马文说道。
“没想到变种生物竟会有如此高的智商,”马文叹息道,“它猜透了我们的心理,知道我们会等下去,不敢出实验室的门,知道我们很可能不会去抓住唯一一点改变命运的机会,差点就断了我们的后路。”
杰森中校抬头望着研究所古老而阴森的塔楼,随手扔下两把没有弹匣的**:“这是我在里面捡到的,现在没用了,我们走吧。”

杰森中校驾着车在机场上疾驰,马文坐在副驾驶座上,对刚才的事仍然心有余悸:“我们刚才算是闯过鬼门关了。”
中校两眼直视前方:“我们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变种脱逃的情况你应该也遇见过,可在机密实验室里你怎么会这么慌乱?”“这该是人的心理作用吧。”马文叹了口气,“当人面临危机的时候,有的人能够急中生智,当机立断;而有的人却会惊慌失措,犹豫不决。我大概就属于第二种人。”“我可不这么认为,”中校说,“这可能是由于你长期接触神经阻断剂的缘故。”
“这又有谁知道呢,有些事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因。” 马文的心情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当人们自以为离真相越来越近的时候,实际上离真相却愈加远了;他们自以为知道了真相,而真正的元凶却藏在幕后。事实和真相有时是不对多数人开放的,有时人们甚至被玩弄与股掌之上却不自知。马文不禁对自己的命运之轮的前进方向产生了一丝担忧。
“中校,舰队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文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而实际上没有人说过舰队会在基地降落。” 杰森中校的回答明显是在敷衍了事。马文开始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怀疑,他怀疑到研究所变种出逃事件的非偶然性,那个所谓舰队的真实性,还有中校所言的真实性……马文隐隐感到自己正陷入一个谜局之中,但可能是出于他对命运的理解,他没有进一步地怀疑,他在研究上的质疑精神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马文看着空无一物的后视镜,感到有点失落。杰森中校此时就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中校?”
杰森中校没有回答。
马文这时突然发现,事情,还没有完结!他坐在车座上,等待着下一件事的发生。远处,一艘大型飞船正渐渐显露出它的轮廓,两对巨大的飞翼向侧后延展,并略向下垂,表面密密麻麻地覆盖着黑色的防辐射瓦;除了头部的驾驶舱略向里凹,其余部分几近长方体的飞船主舱则像一个被漆黑色的集装箱,尾部的绿色指示灯一亮一熄地闪烁着。
“TX-3核动力巡航机……” 马文自言自语着。中校停住车,走向不远处的飞船。马文开始怀疑跟随杰森中校的正确性,但最终仍像几分钟前一样几乎是不负责任地决定放弃怀疑,他确信他的质疑精神已经彻底消失了,但这种确信却又不免带有一些自甘堕落的成分。“事情应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马文不负责任地想。于是他顺从地跟随中校走近飞船,又顺着两人多高的舷梯爬进驾驶室。
驾驶室并不大,只有两张靠椅,在一大堆发出绿色萤光的仪器的映衬下显得拥挤不堪。坐在这么一堆闪闪烁烁的仪表前,马文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以为飞船里会有一位驾驶员的,接下来的事更是出乎他的意料:杰森中校熟练地操作着飞船,很快激活了处在休眠状态的控制系统。飞船的液氢副引擎启动了,四根强有力的气柱由两对飞翼下的气体喷口喷出。就在飞船腾空而起的几乎同时,一道金属幕墙迅速在驾驶座的后方升起,在坐椅靠背上的自动音响装置开始发出提示:“反应堆启动中,请所有舱外人员立即离开现场……”马文生疏地系好安全带:“擅自启用核动力飞船是违法安全机制的,中校。”“这次泄漏事件事关重大,必须有特殊处理。”杰森中校以坚持的口吻说道。就在这时,地面控制中心通过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启用的一号通讯线传来了指令:“请331号巡航机立刻脱离航道,进入机库……”一种不祥的感觉掠过马文的心头,不等他做出反应,杰森中校迅速按下操纵面板上右边第三个按钮,启动了飞船的加速模式,利用副引擎产生的热能加速反应堆的启动。
引擎发出平稳的噪音,透出幽幽的绿色萤光的仪表盘轻微地振动着,巨大的加速度把马文紧紧地压在座椅上。就在飞船急速掠过机场边缘的时候,他的耳边响过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一阵短促而猛烈的震动几乎震裂覆盖在表盘上的有机玻璃,一个小屏幕上的飞船结构图中左舷的部位变成了红色。“该死,他们打坏了左舷喷气推进器!”杰森中校咒骂着,拉动拉杆,把飞船升到更高的高度。“中校,你在干什么!快降落,让他们停火!”马文开始感到中校这种令人生疑的举动的可怕性,语气急促地说,“你这是拿我们的生命在开玩笑!”“少校先生,能不能闭上你的嘴?”中校操纵着飞船在热带鱼群一般密集而又色彩缤纷的曳光弹之间左躲右闪,驾驶舱外火花乱蹿,“现在我没时间和你解释,为了躲避这些高射炮火我们只有进入市区了!”说完把拉杆向右一压,马文能清楚地感觉到飞船在机场上空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向市区飞去。
喷气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色彩斑斓的城市峡谷瞬间向他们展开了它巨大的怀抱。机翼上的每一片防辐射瓦都映射出这个辉煌的人类聚居地,飞船,或者说巡航机,就如一只俯冲的黑色雄鹰一样飞进了这个隧道般的城市。“这样近地看一个城市,你才会发现它的伟大。”杰森中校的脸上略微显出一丝微笑。马文背靠在座椅上,心情由于死里逃生的庆幸而暂时放松下来。
“井然有序。”中校像是总结似的接着说,“好了,现在我们也该走了,不然……可来不及了。”说罢把拉杆拉到底,使机头向上,又按下了一个按钮。飞船尾部顿时发出强烈的光芒,驾驶座前开阔的防辐射强化玻璃的边缘被映得通亮,就似一圈熔融的铁线,两对宽大的飞翼自动收进了机身,以减小阻力并防止在高温下融毁。天空开始变得越来越广阔,由于大气随着高度的增加而愈加稀薄,密集、发出蓝色光芒的可见恒星也在马文的眼中发生微小的位移,这种景象据说只有在唯一拥有高强度的防辐射玻璃的TX型巡航机中才能看到。
“不要因为个人的理念而试图去改变这个社会既定的发展规律!”马文忽然莫名地想起了这句话,这句他的大学导师曾经对他的告诫。他摇摇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从来都没有过多地去思索这句话的具体涵义。这难道预示着什么?马文把头靠在了坐椅背上,凝视着飞船顶部闪闪烁烁的指示灯,他已不想再去回忆大学中那段身不由己的“痛苦岁月”,他的内心同时也希望这句话并没有包含预言的成分。
“嘀——”一阵尖锐刺耳的提示音突然在马文的耳边响起,驾驶舱刹时被红色的灯幕所笼罩。“是碰撞警告,”杰森中校深吸了一口气,“距离感应器侦测到了一个相当强大的力场,且正在接近中。”
三、病毒防御机制
“我们应该打开左侧致偏盾。”求生的本能促使马文建议道。
“不行,我们现在的速度太快了,突然打开致偏盾会导致飞船撕裂。”中校呼出那口气,“更糟糕的是,在反应堆加速的过程中飞船无法改变航向。”马文没有再说话,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是不会有事的,但他的内心却不相信。命运,对它理性的推测都不一定准确,更何况这种毫无根据的揣测。马文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飞船渐渐发出的轻微振动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愈加强烈,马文知道它已经靠近了,然而这时振动却诡异地渐渐减弱了。马文猛地睁开了眼,就在它擦过飞船右舷的时候,飞船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一连串金属的碎裂声在他的耳边响起,随即又平静下来,控制板上一个红色的小灯闪烁着,提请人们的主意。“看来我们损失了右侧翼尖,”杰森中校语气轻松地说道,“幸运的是机身没有受到损伤。”
“那……是一枚飞弹,它应该是飞向研究基地的。”马文喃喃自语道。
“现在你该知道我带你上这架巡航机的原因了吧,”中校语气平缓地说,“再过几分钟,那个城市就不复存在了,这是十年前病毒危机期间就已经建立、用来防止病毒扩散的国家病毒防御机制,而刚才的震动应该是飞弹的反拦截力场造成的。”
“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第七地球舰队。”

巡航机进入了近地轨道,透过防辐射玻璃可以看到地球蔚蓝色的美丽弧线,它和海洋、天空的颜色一模一样,不由得使人产生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这么说,中将所说的舰队一事是真的了?”马文看着窗外奇丽的景色说道。杰森中校看了看他,似乎觉得可笑:“当然是真的。怎么,你怀疑这件事?”“我只是觉得蹊跷……”这时马文已经几乎打消了当初的顾虑,只是对中校选择自己的原因仍心存疑惑,“现在走私居然猖獗到如此程度,居然要建一支大型舰队来对付。”“不得已而为之。” 杰森中校又总结似地说了一句。
“好了,我们到了。”过了几分钟,杰森中校的话把马文从沉睡中惊醒,马文刚刚打消的疑虑似乎也随着他的醒来而复苏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催眠类药物的作用,因为在以往的工作中他从来没有因为疲劳而睡着过,他试着根据从前的工作经验去推断药物的具体类别和成分,然而关于以往工作的记忆却如同烟消云散般无影无踪。“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中校像知道马文的心思似地说了一句,但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让马文信服。
飞船此时正沿着一条狭窄的机械隧道向前飞行,两对飞翼有一对已经展开,座椅后的防护幕墙也降下了。飞船渐渐停在了隧道中一个突出的平台上空,并降落下来。马文和中校顺着梯子下到地面上,一名少校军衔的军官和几名士兵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请出示你们的身份证件。”军官说道。
马文掏出军官证,他接过去,忽然皱了皱眉,似乎要说什么。杰森中校见状又递上了另外一张证件,军官见状立刻放行了。马文对此颇感疑惑,但他没有多想。
在休息室里,马文坐在一张复古风格的长椅上,盯着墙上的监视探头出神:“真可惜,没有看到这壮观的舰队。”
“你很快就会看到的。我们在这里只是做一个短暂的停留,为巡航机补充燃料。”杰森中校踱着步,示威性地在探头前晃着他的那张通行证。
“那接下来的目的地是……”马文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图卢兹。”中校回答,“欧洲军区的相关部门会负责给我们提供新的工作。顺便提一下,那里还有全欧洲最大的生物研究所。”
“这些事先都安排好了?”
“没错,这也是病毒防御机制的一部分。”中校整了整衣领。
“为什么一定要去图卢兹?我倒是想先回一下我的老家。”马文开玩笑似地笑道。
“你们中国人还是那么恋家,”中校的嘴角略向上翘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没变。”
“民族的气质是永远不会变的,”马文吐出一口气,“即使是全球联合体的成立也不能改变。”
“一个民族的气质是不会随着时间和国家的改变而改变的,我不记得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中校作出转移话题的姿态。
“一个民族的气质也许就决定了它的命运。” 马文又道。他仰起头叹了口气:“个人的气质,或者说性格,也是一样。”
杰森中校轻轻摇了摇头,表情似笑非笑:“你怎么又提命运了?你那对命运的探讨还没结束?学生物的一般不会像很多这方面的东西。”他以一种近乎玩世不恭的口吻说。
杰森中校这种人是很难让人琢磨透的,他有的时候像一名军官(不过他本来就是),做事果敢,不像马文会犹豫不决,用一部影片里的话说,他能够“在资料不足,又无先例可循的情况下”“当机立断”,在这一点上马文相当佩服他。而他有的时候又会像年轻人一样说俏皮话,作出一些滑稽的举动,而剩下的时间他就像他那个年龄的人一样工作、谈话。另外,他似乎从来不怀疑什么事情,就像他已经知道了所有事的真相一样。其他人认为他幽默、风趣,而马文却觉得他有一种奇怪的特质,他不怀疑任何事情的性格更是让他觉得蹊跷和不可思议。像杰森中校这样显出与自己的年龄层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的人是不多见的,而双重性格又使他透出一种神秘气息,给人以不可捉摸的感觉。
“那我不就是一个特例吗?”马文接着说。
杰森中校转过身:“这倒是不假。”“我们该走了,”中校走到门口,“燃料应该已经加好了,我们最好抓紧时间。”马文跟着杰森中校走出门,上了飞船。飞船继续沿着那条狭长的通道飞行,从战舰的另一头穿了出来。视野顿时变得开阔了,前方仍然是那颗有着蔚蓝色美丽弧的星球,通过反射镜马文看到了身后的战舰。这个庞大的散发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人造物体像一头巨鲸一样静静地飘浮在宇宙中,巡航机和它相比,就像海中一只渺小的磷虾,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这还只是这艘五千万吨级战列舰的头部。”杰森中校说道。
“怎么只有一艘?”马文把目光从窗外收回。
“为了保密起见,其余的主力舰并不露面。” 杰森中校动手操作着飞船上的仪器,“现在我们准备进入近地轨道,在这个高度上走私活动最为频繁,所以要格外小心。”话音刚落,只见机翼下红光一闪,一枚导弹飞速射向正前方,轨道上立刻绽放出一朵灿烂的死亡之花,为这颗蔚蓝色星球增添了几分另外的气氛。杰森中校缓缓松开火力控制把手:“看来危险无处不在。”
“敏捷的反应哪,中校。”马文惊讶又颇带几分敬佩地说,“你过去是不是在空军服役?”
“我只是开过运货飞船。”杰森中校自嘲地耸耸肩。突然,他的目光变得严峻起来:“看来我们遇到麻烦了。”马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艘巨大的武装货轮正缓缓向他们驶来,它庞大的体积几乎毫不逊色于那艘五千万吨级战列舰。“该死,它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中校显得有些恼火,“想必是使用了视觉干扰装置。”“刚才那艘飞船一定是为它侦察的,”马文说,“怎么他们还没有动作?”“看来现在我们还没有进入武装货轮的射程,一旦进入射程他们就会马上用重炮把我们炸成宇宙尘埃。”
“离射程还有多远?”马文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七十公里,不到一分钟的路程。”
货轮离巡航机越来越近,所有的仪器都由于不明力场的吸引而失灵,仪表盘的指针疯狂地转着圈。就在这时,没有任何先前的征兆,巡航机后方突然现出一片巨大的闪光,据事后估计,其亮度几乎相当于当量一千万吨的核爆闪光,由于巡航机的防辐射玻璃的阻挡才没有灼伤视网膜的危险。它如一道白色的屏障一样罩住了整个巡航机,然而巡航机却没有发生丝毫震动。十几秒后,闪光过去了,出现在马文眼前的除了左边的地球,就只有右边璀璨的星空,那艘走私货轮已经完全消失了,连一点残骸也没有留下,而巡航机却奇迹般毫发无损。马文背靠在靠椅上,目瞪口呆,半晌都没有说话。“新式武器,”还是杰森中校先发话了,“专门用来摧毁抵抗顽强的据点。”
“惊人的准确度,”马文渐渐缓过气来,“是舰载的质子炮?”
“没错,它的威力其实足以摧毁一个城市。”杰森中校平静地说。
“或许也只有这种空间巨舰才能装得下它。”马文略略点点头,有些莫名地无奈地说。这是不是太巧了?他始终怀疑着。
阳光照在飞船的防辐射瓦上,闪烁出鱼鳞般的点点金光。飞船已经开始返航,它收起飞翼,以一个斜角冲入了大气层。稠密的空气剧烈摩擦着飞船的强化外壳,飞船很快就被火光所笼罩,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拉着一条长长的尾迹迅速下坠,这在地面上的人看来应该又是一颗一闪即逝的流星。“我们现在的高度是两万米,一分钟之内我们将到达可生存高度,准备好弹射!”由于周围噪音很大,杰森中校不得不喊着说。“什么?”马文同样大声说道,“我们为什么不用巡航机降落?”“我可不想被击落,少校先生!走私活动已经使图卢兹进入了紧急状态,更何况我们此行还没有先行通知!”“为什么不用无线电?”马文建议道,“现在再通知也不迟。”“你认为在这么高的温度下无线电能工作吗?能毫发无损地弹射出去就已经很不错了。”中校略带讥讽地说。
高度仪的指针指到了5000米的高度,中校拉动拉杆,平稳航道:“现在我们已经接近市区了,准备弹射!”说完按动了座椅边的一个瓶盖状红色按钮,飞船顶盖立刻打开了,马文的座椅在小型助推器的作用下弹出机舱,一个白色的降落伞随即又在他身后打开。他接着降落伞缓缓下降,飞船依旧向斜下方飞去,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等到马文的降落伞脱离了巡航机下坠形成的紊乱气流之后,一个繁华的都市展现在他眼前:密集的高层建筑群就如一座嵌满了宝石的森林矗立在地面上,其中的建筑平均高度至少在三四千米以上,内侧安装着亮黄色照明灯的玻璃制飞行管道像枝叶一样纵横其间,从空中紧密地连系起每一栋建筑,外壳呈流线型的空中客车和各式小型飞船在其中飞快地穿行。就在马文构思着这些建筑的内部图景的时候,也就是十几分钟以后,他已经几乎到了建筑群的顶端,于是他顺势把降落伞导向其中一栋楼,在降落伞飞临楼顶的停机坪一两米时解开安全带,落在了停机坪上。马文站在这个混凝土制的停机坪上四处张望,周围除了一个电梯入口之外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在他的耳边呼呼地吹响。马文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那副镀着淡蓝色的平光眼镜戴上,转身向电梯入口走去,心中莫名地浮起一丝不安——或许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将会发生什么。不等他走近电梯,电梯的门就开了,三个身着深蓝色警服的警员持枪冲了出来。
“根据本市紧急安全机制第3套法案,由于擅闯禁飞区,你被捕了!请将武器放在地上,把你的手放在我们能看见的位置!”
马文举起双手:“我已经取得了国家病毒防御机制的许可,和我同行的杰森中校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他的语气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实在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语气应付这类情况。
“病毒防御机制?”一个警察颇为疑惑地看了一眼他的同伴,就在他又要说什么的时候,电梯的门又开了,两个人走出来——其中一个是杰森中校。中校掏出一张证件——不是战列舰上用的那张,又对警察说了几句话。警察收起枪,向马文说了声抱歉就走了。马文快步上前:“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中校。再晚一点我就要被逮捕了。”
“哦,这……当然……”杰森中校似乎有些不必要的迟疑,他微笑着递给马文一张证件,“从现在起,你就隶属于国家安全局了,至于进一步的工作安排还要等晚些时候才能完成。”马文很是惊讶于中校的办事速度:“这么快?我们到这里才十几分钟而已。”“这些都是在病毒防御机制里安排好的,”杰森中校说,“而且,我的……降落伞出了点问题,在座椅下落了一会儿后我才能打开它,所以我比你先落地。”
既然安排好了,那为什么不能让飞船安全降落?这个念头只是像蜻蜓点水一样滑过马文意识的水面,仅此而已。“那……”马文正欲言又止,杰森中校又道:“对了,忘了介绍,这位是国家安全局的奥斯本将军。”说完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个人。
四、争执
马文移过视线看着将军,他的脸并不是很老,只有大檐帽边漏出的星星点点的白发似乎正诉说着他的年龄。“噢,对不起,将军,刚才没注意到您……以后工作上还多指望您的指教和关照。”马文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立即说道。
“这没问题。”将军道。
奥斯本将军也是生物工程的行家,他曾经是神经阻断剂研究计划的发起人之一。”杰森中校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你不也是吗?”将军极不自然地笑了笑。“这你可从来没想我提到过,中校。”马文微笑着说,“看来我以后也得向你多请教了。”
杰森中校似乎是想摆脱这个话题:“这可不敢当……我们还是走吧,我们这么长时间可是连饭都没吃啊。”
“那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要办。”将军和马文、中校分别握了手,向前走了几步,“等一会儿有飞船来接我。”令马文感到惊讶的是,杰森中校竟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他也只有象征性地挥挥手,跟了进去。
告别了奥斯本将军,马文和中校乘坐核能电梯来到离顶楼不远的2339层。“这里有一个很好的餐馆,”杰森中校说,“我们正好去大吃一顿。”马文没有理会他的话题:“中校,你刚才怎么连‘再见’也没有说?”
“我和他是老朋友了,他身为将军所要遵守的繁琐礼节已经够多了,如果我这个老朋友再和他说‘再见’之类的废话,以他的性格可受不了。”
但马文并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原因,他认为将军和杰森中校在这之前很可能存在过意见上的分歧,而且杰森中校的这个和他完全是两个年龄层的将军朋友也同样使马文心存疑惑,“现在的人变得越来越奇怪了。”马文说。“快节奏生活造成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大。”杰森中校似乎颇为赞同。
“中校,你是怎么知道这儿有个餐馆的?”马文试图抛开这个沉闷的话题,并把对杰森中校的怀疑暂置一边。“这可是我最初工作的地方,”杰森中校饶有兴趣地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这里的生物研究所担任一个职位。”他显然还想再说下去,可是却被一个从身后跑过来的人打断。这个人和马文年龄差不多,也像他一样长着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只是身材略微低矮些。他同样身穿黑灰色的军装,手里拿着大檐帽,腰后别着佩枪,脸上带着略显灿烂的笑容,一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样子。
“日本人。”马文口中低沉地挤出三个字。杰森中校没有理会,或许是由于谈话被打断的缘故,他以一种略带不快的语调,但仍微笑着说:“什么事?”见此情景,日本人马上恭敬起来,身体稍稍一欠:“您是杰森中校吧,我是本市病毒防御机制的负责人,就叫我卡维尔吧。”中校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年轻有为哪,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中校!”“他怎么不叫日本名字。”马文的话里透出一些讥讽。杰森中校仍然没有理睬,对那个所谓卡维尔中校道:“我们正好要去吃饭,那就一起走吧。”“不胜荣幸。”日本人直起身子说道。
马文对这个殷勤的日本人感到极度的不屑一顾,低声道:“这样的人怎么能做负责人?”杰森中校颇为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对日本人说:“我们走吧。”日本人似乎听见了马文的话,微微皱了皱眉,转过身向前走去。
两三分钟后,他们在一个颇似日本酒馆的餐馆中坐下,侍应生按照军衔高低给他们依次递上菜单。“要点什么?”杰森中校问马文。
“就来杯水吧。”马文此时一点也提不起胃口。
“这……不来点别的?”杰森中校试图建议些什么,“这里的汤可是世界闻名的。”
“世界闻名的小餐馆?看来全球网络和交通的发展已经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马文冷冷地说。杰森中校的脸上顿时显出了些许不快的神情,然而日本人这时却表现出极大兴趣:“汤这种食物形态可以说是历史悠久,在下对它倒是有几分见解……”
“什么见解?不妨说出来听听。”杰森中校似乎颇感兴趣。
“那,我们先从汤的历史说起吧。”日本人以带着几分得意的语调说,“据权威机构的调查显示,日本是最早将汤塑造成一种固定文化的国家,早在公元前三世纪,汤的烹制工艺在日本就已达到相当成熟的境界……就像茶道一样,渐渐流传到各个国家。另外……”马文听着,渐渐生出了几分恼怒,他开始对这个坐在他面前大肆吹嘘他一向反感的日本民族的嗡嗡叫唤的苍蝇感到愈加反感。就在他试图转移话题的时候,侍应生端来三碗汤。“我们还没点菜吧?”杰森中校问。侍应生把碗放在桌上,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这是本店免费赠送的,请几位品尝。”
“新规定是吧。”杰森中校微微点了点头,把目光收回到眼前的汤上,“大家喝吧,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汤了。”
“谁知道这是不是转基因的。”马文漫不经心地说。杰森中校侧着身,右肘搭在斜放的木雕椅子上,右手里的汤勺不断地拨弄着碗里的菜叶:“毫无疑问,这当然是转基因的,非转基因食品只有富人才吃得起。”
“我们不是富人,”马文放下汤勺,“也许最后世界上剩下的只有那些该死的富人了。”
“这是因为他们都是精英。”杰森中校说。
“精英往往最让人反感。”马文的语气有些不屑。
杰森中校停住等了片刻,眼睛盯着碗里浮动的油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实际上……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也可以算作是精英的。”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马文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指的是……那些几个世纪前从城市周围的土地上迁徙过来、为了生存努力挤入上层社会、死钻学问而不谙人事的……‘外来人口’。”他呼了一口气,用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几下,提请人们的主意,“据我所知,目前权威学界已经挤满了这些不顾个人权利和人之常情而坚持什么‘推动社会发展’的‘绝对客观’的……新精英派,这些所谓的专家。”马文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眼神中透出些许厌恶的神色,补充道,“截然不同于他们质朴的祖先,他们现在似乎全都蜕变成了和人种优化论者相似的‘社会优化论’者……我记得爱因斯坦曾经说过一句……” 这时,餐馆里一直未亮的大屏幕显示出了画面,打断了马文。“专家还不是训练有素的狗?”他低声说出那句话。
杰森中校似乎没有听到,抬起头看了看大屏幕:“心理学家又在国会上演讲了。”
“你对心理学的看法怎样?”马文忽然问他。
“这是一门奇妙的学科,”杰森中校答道,“它能解释人内心深处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我觉得对心理的研究还应细致些,”马文说,“我想人的心里不应是这么简单的。”
“这还不够复杂吗?”杰森中校笑道。
马文有些尴尬:“我的意思是……有的时候应该从更人性的一面想,不管怎么说,心理学仅仅是推测而已,没有人有权利就此认定一个人的思绪是什么。”
杰森中校看起来对此不尽赞同:“如果大多数人认为应该这样,他们早就会提出的。”
“别忘了,中校,”马文激动起来,颤抖着把身体靠近桌沿,眼中透出他惯有的焦虑神色,“大多数人往往是最会被蒙蔽的,因为他们无条件地相信权威和‘专家’!现在心理学如此盛行,他们会认为这种研究是自有它的道理的,他们认为这是‘科学’!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心理学家已经可以在国会上演讲了,这说明什么?心理学会已经蒙蔽了领导层,甚至已经夺取了我们的国家!心理学正日渐成为一个新兴的宗教,他们能以那些自欺欺人的分析,决定什么是对错,谁疯了谁没疯!几乎所有人都把他们的话奉为真理!”
木制天花板上作装饰用的古老电扇挡在发出昏黄色光芒的灯泡下以一种不快不慢、令人难受甚至窒息的速度转动着,使得灯光飞快地时断时续,就像一只黑翅膀在拍打。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日本人最先打破了僵局,他斜眼瞟着马文:“我敢以天皇的名义起誓,少校先生,你的这个‘新谬论’在精神病院一定会受到极大的欢迎。”杰森中校右手托着下巴,藏在灯影中的眼睛里似乎透出一丝捉摸不透的忧虑。
夜色更深了,杰森中校和日本人的汤都已经喝完,又点了几个菜,付了账,然而马文面前的汤却一口也没有喝,他凝望着窗外巨大的、堡垒一般被无数灯光点亮的城市:“伟大的城市,人类辉煌的成就。”杰森中校恢复了笑容:“这不是我的话吗?”
“中校,你认为这个城市最引人注目之处在哪里?”
“井然有序。”杰森中校答道。
“这句话你不是也说过了吗?”马文笑道,“这么说,你认为社会中最重要的是秩序,而不是别的什么,比如说……自由?”
“我想是的。”
这时,日本人站了起来:“我想我该走了,不过,我最后想和您的助手单独谈谈。”他显然把马文当成了杰森中校的助手。“这没问题,”杰森中校也站了起来,“那我就回避一下。”
“少校先生,我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日本人阴险地笑着,又坐了下来。马文不知道他有何企图,只有继续坐着,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我记得你之前曾说,你相当反感如今的新精英派,对于这点我倒是很感兴趣。”日本人把碗碟往旁边推了推,接着说。
“有什么问题吗?”马文尝试着以正常的语调和他说话。
“我很有兴趣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日本人的语调强硬了些。
马文尽量客气地说:“这只是个人看法。”
“有时个人看法也可以反映出民族的气质,”日本人的话里透出些许得意,“你们中国人总是那么软弱,嫉妒强者。”
马文仿佛被日军的枪托击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话中极度的不屑和讥讽,以及强烈的歧视意味立刻如魔鬼的长袍一般笼罩了他,这个日式风格的餐馆此刻更是加重了他的耻辱感,于是也回敬以讥讽的语调:“但不像你们日本人这样厚颜无耻!”说完站起身,说:“再见了!”
就在马文转身的当口,日本人突然“腾”地站起,以挥动日本军刀的姿势挥起手臂,打了马文一个典型的日本式耳光:“你是怎么和上级说话的!”马文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马文这时才注意到军衔的差别,然而他还是感到地狱的烈火似乎正烧灼着他脚下的地板,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上,促使他在短时间内做出抉择:要么维护民族的尊严,要么遵守部队的纪律。他想他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军人的,于是他此刻暂时放弃了对命运的担忧,选择了前者。三分钟后,马文离开了餐馆,将嘴角流血的日本人留在地板上。
“虽然时间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了战争,但日本人对待上级和下级的态度仍然没变,”马文想,“或许这就是所谓‘民族的气质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和国家的变化而改变’,在几千年的演化中,这些旧时代的旧需求所造就的气质已经如同古老的壁画一样深深地烙进了所有人的心底,成为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这也许就是民族之间不能完全融合的原因所在。”
马文在人群中快步走着,杰森中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他好像没有看到刚才的情景。“我原本以为接待我们的会是个美女特工。”马文故作轻松状。
“凡事不会总是那么如人意的,少校。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取而代之的,将是更为高效的新体制,新秩序。”杰森中校似乎正借此机会阐述他的理念。
“你说的新秩序是指……”
“算了……我只是借题发挥罢了……走吧!时间不早了,今天我们就在特勤局的宿舍过夜,明天我们还有事要做。”
五、混乱的图卢兹市
暮然升起的太阳如一阵淡红色的风般吹灭了夜的殿堂中闪烁的烛光,迷人的深蓝色渐渐褪去,黎明时分的灿烂光辉将马文从沉睡中唤醒,他爬起床,穿好衣服,戴上门边挂钩上的大檐帽,走出门去。杰森中校已经在门口等候了:“睡得怎么样?”
“还好吧,不过没想到这里不提供洗漱用具。”马文抱怨说。
“这里不是宾馆,”杰森中校无奈地耸耸肩,“生活用品还是要我们自己去买。”
“看来病毒防御机制的安排还并不是无微不至的。”马文笑道。
“也许你是国家安全局穿制服的唯一一个人了。”杰森中校上下打量马文之后道,“图卢兹的市民最为厌恶的就是穿制服的军人,他们经受了太多的战争苦难。”
“没想到这个沉闷的城市里还存在这样的偏见。”马文并不想过多地谈论这方面的内容。
“好吧!”杰森中校作出和解的姿态,“新的工作安排暂时还不会下来,我们还是先去参观一下这个城市吧。”
在按照《军警务人员**携带须知》中的规定花六七个小时拆卸、清理随身佩枪之后,他们乘坐电梯又来到了马文前一天晚上着陆的那个停机坪。站在这个制高点上,周围的情况变得一览无余,给人以坐在《圣经》中上帝的扶手椅上的感觉。地面上由白色的隔热水泥和蓝色的玻璃幕墙构成的建筑群一直延伸到天际,这个欧洲古城以往的风姿已荡然无存。相形之下,天就更显得纯净,没有一丝污染的痕迹。在这湛蓝如海的天空中飘游着一叶扁舟,这是一架飞机,一架波音707客机。乳白色的机身舒展着两翼,垂尾向后高高扬起,在阳光中宛如娇小玲珑的白雪公主,和着发动机的旋律,在城市上空欢快起舞。“不到这里还有这样的景致。”中校轻声赞叹着。
“这该是收藏家们干的事情,可惜的是这座古城的古典韵味已经不复存在。”马文叹息道。
“社会总是要进步的,少校先生。已被用得太旧的东西最终会被不断地抛弃,而次旧的东西也会不断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古典。”
“也许正是这些次旧的东西给我们带来生活的希望。”
“然而,仅仅是一点而已。”杰森中校忽然叹息一声,“游客们所见到的往往只是游览地的一个方面。如果你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久了的话,你就会发现它丑恶的一面。”他递给马文一个烟盒大小的银灰色望远镜:“看看吧,看看这个城市,也是这个社会的底层。”
十分钟后,马文把望远镜还给中校,很久都没有说话。“这里居然变成了这样。”马文低声说。
“这还只是一个城市,更多其它的城市也是这样。”杰森中校的语气里透出些许无奈,“当科技进步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的欲望就会随之无限地扩大,例如强烈的控制欲之类……贫富差距也会增大。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昨天餐馆里的人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行为,可是别忘了,你看到的只是一个方面。这个城市里的每栋楼都像是一个阶级社会的缩影,高楼层是富人区,而低楼层则是贫民区。昨天的餐馆正是位于高楼层的。富人们能够乘坐豪华的飞船,穷奢极侈,而贫民区的人们却无时无刻不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生存压力,贫民区就像富人区的下水管道,充斥着噪音和废气,承受着富人们贪图一时之乐而造成的严重后果。暴力和犯罪渐渐充斥了贫民区,警方和犯罪团伙互相勾结,当局几乎完全失去对贫民区治安局势的控制,但由于利益驱使,生产还是没有停下来,从而没有影响到富人的生活。绝望的社会中,一切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越积越高的文明成了愚蠢的堆积,它最终必将倒下压住它的创造者,把他们彻底毁灭。’这在几百年前就曾有人预言过。”马文沉默了片刻,说道。他用手敲击着面前的栏杆,显得局促不安。
“我想,很快就会出现一种完全消除暴力、犯罪、歧视等不稳定因素的社会体制。”杰森中校说。
“有得必有失,这必定是以剥夺人的某些自由权利为代价的,当局必然会加强对民众的控制。”马文回应道。
“走吧!”杰森中校似乎想放弃这个话题,“我们去生态科技研究所看看这个愚蠢堆积的最新产物。”他说罢走向停机坪上一架小巧玲珑的白色飞船。马文叹口气,跟了过去。
飞船里的空间并不大,但却像它的外表一样显得小巧玲珑,没有一分的空间浪费。宽大的乳白色靠椅使人能以半躺卧的姿势驾驶飞船,与上掀式舱门连为一体的透明挡风玻璃一直延伸到飞船顶部,形成极为开阔的视野。驾驶面板上仅有一个操纵杆和寥寥可数的几个按钮,以及一个四五英寸的电视屏幕,没有累赘的多余功能。马文躺在舒适的靠椅上,看着中校以熟练的动作启动飞船。暖人的阳光从马文的头顶照下,催人欲睡,稍稍缓和了他刚才的不快心情。飞船渐渐开始以六千公里的时速在城市上空飞行,无数的楼宇在它的下方掠过,就像一块无边无际的集成电路板一样显得单调而无聊。经过近十分钟的飞行,飞船平稳地降落在了一个充满绿意的楼顶。楼顶上种植的各类绿色植物使它在众多灰色楼顶之间显得与众不同,如同雨幕绽裂后阳光下的空气一般的清凉气息萦回在这个栏杆交错、立柱高耸的复古风格的大楼中,让人不禁怀疑起这个地方的真正用途。马文和杰森中校先后钻出飞船,向入口的保安人员出示了证件,随后又一名保安领着走下方形大理石构筑的入口中深色的人造木台阶。
马文推开台阶尽头的玻璃门,一位挂着类似通行证的某种证件的研究人员迎了出来。“我们是国家安全局的,来……参观一下。”杰森中校先发话说道。研究人员不愉快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放行了。
“我们好像不大受欢迎。”马文回头看了看,对杰森中校说。“我不是说过,图卢兹人最厌恶的就是穿制服的军人。”中校漫不经心地答道。
在一个大厅里,马文看到了研究所的最新成果。地板中央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质台桌,台桌呈内凹状的圆弧形表面稳稳地托住一个直径约有两米的巨大玻璃圆球,几个似乎是行星模型的东西在其中飞快地旋转着。“这是生物圈七号计划,先生。”研究人员说道,“微缩的地球,由光线复合灯模拟太阳放热,以期培育出生命。”“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向我们谈一下试验的进度?”中校看着那个造价高昂的玻璃球,“这不是机密,是吧?”
“由于生物圈中的地球自转和公转速度都是真正的地球的上千倍,我现在还无法直接告诉你们,但你们可以通过安装在实验地球上的微型摄影机观看试验进度。”他说着打开了玻璃圆球边一个同样大小的电视屏幕。
摄影机似乎安装在一个山丘的顶上,马文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远处的城市,然而并不十分清晰,图像给他最主要和直接的感觉还是混乱和光线的闪烁。黑暗与亮光的飞速交替使他眼痛难忍,在时断时续的黑暗中,他看见月亮飞转,穿梭似地由缺变圆,他还恍惚看到了旋转的星星。试验的速度似乎在不断加快,昼夜的跳动很快变成了一片不变的灰色,天空呈现出迷人的深蓝色,犹如黎明时分的灿烂光辉。暮然升起的太阳在空中划出一道火光,一座辉煌的拱门,月亮也变成了一条暗淡的飘带。他先前看到星星消失了,蓝天里只是不时出现一道明亮的光环。
地面上的景色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楚。马文看到山峰高耸在上面,灰蒙蒙的,模糊不清。他看见树木的生长和变化像一团团雾气,时黄时翠。它们成长、伸展、凋零、枯萎。他看见巨大的建筑物在山丘边拔地而起,影影绰绰,又像梦幻似地一掠而过。一切都在马文眼前溶化、流动。
忽然间,马文想到了什么,他问杰森中校:“目前最远的星际探测距离是多少?”“大概还没到太阳系的边缘吧。”中校答道,“怎么?”
“我在想……也许这个生物圈里的智慧生物有一天也会造出一个同样的生物圈。这么说来……我们人类也可能生活在其他智慧生物制造的生物圈里,被他们观察、研究……而他们也同样可能生活在这样一个生物圈里……”
“你是说……一个套一个?”杰森中校凝视着玻璃球说。
“可以算是吧。”
“新的星际理论。”中校微笑着,略带赞赏地点点头。
“可惜他们的命运注定是悲惨的。”马文叹息道,“如果有一天这里被毁灭的话,他们也同样会被毁灭。”
“我们不是可能也一样吗?”中校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人的命运还是不能预知的,”马文的脸上显出惆怅的神情“不能预知也就意味着不能掌握。”
“人是不可能永远都作为一个知情者和操纵者的,少校。”杰森中校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总会有一部分人,而且往往是大部分人是要被欺骗和愚弄的。”
马文长长叹息一声,把目光转向门口:“我们走吧,也许……还有事等着我们去做。”杰森中校把头转过来,表情复杂地看了马文一眼:“记住,操纵和改变别人的命运有时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生活。”说完迈步走出门去。
等马文的心情在晒得人心发慌的午后阳光中稍稍缓和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飞船里了,耳边响起的只有引擎发出的轻微噪音。他仍然对杰森中校的最后一句话感到不解,甚至怀疑,他努力思索,可找不到半点头绪。这时,一个问题的出现使马文停止了思索:“中校,关于城市底层的事,你认为有让我知道的必要吗?”
“我想,这一点知情权你还是应该享有的。”
马文听了一怔,开始感到这句话的弦外之音的可怕:难道他对其他事情的真相真的一无所知?“大部分人是要被欺骗和愚弄的。” 杰森中校的话仿佛又响起在马文的耳边。联想到细微处的种种奇怪现象以及一连事件的不合逻辑性,他的怀疑愈加强烈了,但他没有说话,或作出使人发觉自己生疑的举动。对于杰森中校,他想还是防着一点的好。
过了一会儿,飞船降落在了一座大厦中部外墙上突出墙外、四周分布着一串串呈螺旋状垂直排列的同类物的小型停机坪上,马文跟着杰森中校走出飞船,通过一扇平常的透明玻璃门进入紧靠大厦外墙、一侧有窗的一条走廊上。中校对马文说:“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要去参加国家安全局关于病毒防御的一个会议。”
“我为什么不能去?”马文问道。
“你的安全级别还没有达到这类会议的要求。”杰森中校说完头也不回地向走廊的另一头走了。
马文站在那里,心头似乎炸开了一枚云雾弹,更增进了本已疑云弥漫的心中云量增多的趋势。杰森中校是怎么知道病毒防御机制的事的?马文始终迷惑不解。一种感觉告诉他杰森中校并不仅仅是现在的身份,他极有可能秘密地为某个机构或组织工作。但这会是个什么性质的机构?马文无从得知,他隐约感到这里面似乎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巨大的、隐藏得很深的秘密。
六、“谋杀”
马文缓缓踱到对面墙边的长椅上坐下,心中仍然被谜团的藤蔓所缠绕。行人们的心情似乎都处在焦虑状态,他们聚成一个个小的群落,在马文面前走近,又走远。马文从长椅边的报刊架上取下一本《社会学》杂志,随意地翻看着。暖人的阳光柔和地穿透镶嵌在外墙上的隔音玻璃,温柔地笼罩住走廊中的每一个人,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祥和、安定。马文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
一阵枪声就在这时突然扰乱了走廊中的气氛,有的人开始尖叫,而大部分人的反应则是逃离和卧倒,人群瞬间开始向另一侧的门外涌去,但却被窄小的门框卡在了门口,进退不得。马文仰起头,闭上眼。他感到这些尖叫似乎正一声声地冲撞、穿透着一道无形的透明屏障,空旷地回荡在他心灵的广场上,凄厉而恐怖。马文用力呼出一口气,抽出枪,把它对着枪声响起处的窄门。
“砰”,已经被射得满是弹孔的门被踹开了,一个穿着像防辐射甲一样金属质的奇怪护甲的人端着**走出来。几枚未来得及换下的填剂弹从马文的枪膛中射出,穿过了袭击者的头部。袭击者晃动了一下庞大的护甲,重重地倒了下去。
警察很快来了,人群被疏散,现场周围拉起了隔离带。一位身穿灰色便装、颇有些不凡气度的探员走向马文,和他握了握手: “身手不凡哪,先生。这次您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这没什么,”马文的头略微摇了一下,“我在国家安全局工作。”
“那就怪不得了,我叫南森。”
马文把手插入袋里:“噢,南森警官。我是马文,我看就不必叫我少校了。”
警官颇为幽默地笑了笑:“那你也不用叫我警官了,就叫我南森好了。”
“我想今后我们就算是认识了。”马文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又转过头看了看袭击者的尸体,“这是怎么回事?”
“据目前的情况看来,”南森恢复了职业性的语调,“这又是一起反对歧视组织制造的枪击案。”
“反对歧视组织?”
“对,这是近年来建立的一个新的武装组织,它由贫民区的下层人群建立,具体的原因可能是他们受到上层人群的歧视、压迫,申诉无门,求助于媒体却被报道了一篇针对他们的心理分析文章……”
“又是该死的心理学。”马文低声说道。
“歧视现在已经威胁到社会治安了,这类贫民区与富人区交界之处经常成为冲突事件的爆发地。”南森没有听到马文的话,又说。马文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算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那就再会了,少校先生。”
“我说过不要叫我少校。”马文微笑着说。他转身走到门边,又转过头来:“对了,刚才那家伙的防弹衣有些奇怪……”
“那时改装后的防辐射甲,”南森说,“原本供核设施周围的人员穿着,改装后可以起到防弹的作用。”“这么说,幸亏我射的是头部。”马文像杰森中校一样微微点着头,向门外走去。
马文快步穿行在人群中,心中考虑着刚才离开的决定是否必要,实际上他非常愿意继续交谈,可是为了防止走嘴说出安全局会议的事,他只有采取这种近乎极端的方式。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存在所谓的“偏执性人格障碍”。在另一条走廊里,马文遇见了一个挂着蓝色标识的大楼管理人员,于是便随口问道:“请问这里是否提供会议室租用服务?”对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仿佛他是一个疯子,但可能是由于看到了马文的军衔,对方的口气并没有一点不礼的倾向:“这里没有会议室,先生。整座大厦都属于蓝鸟酒店。“在酒店里开秘密会议,还真是个奇怪的主意。”马文暗自想着,又向前走去。
等到马文转回那条走廊的时候,警察已经走了。马文走过去,仍坐在那条长椅上,等待杰森中校的归来。一个小时过去了,然后又是两小时,三小时……杰森中校仍然没有出现,马文隐隐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就在他面前墙上的公共时钟指向晚上八点零三刻的时候,那个有着灰色眼睛的“剥削研究生成果的教授形象”终于出现在马文的身边。“怎么这么长时间?”马文微皱眉道。“会是开得长了一些。”杰森中校看了一眼手腕上做工精细的手表。“在酒店里开会还真是个奇怪的主意。”马文半开玩笑地说杰森中校听了一怔,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安全局在这里设有一个秘密办事处。”“原来……”马文点点头,若有所思。
在回去的路上,杰森中校随手扭亮了飞船嵌板上的电视屏幕。由电脑合成的播音员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屏幕上:“在一个小时前,位于市中心的蓝鸟酒店大厦发生了两起枪击案,目前还没有人员伤亡的报告。”怎么是两起?马文想着,但马上又打消了疑虑:这在治安混乱的社会中实属常见现象,而在偌大的酒店里没有察觉到枪声也是极为正常的。杰森中校伸手关掉了电视:“这类新闻你很快就会习惯……在这个动荡的城市里。”马文把视线移向窗外,几艘警用飞船正行色匆匆地往前赶,警灯闪烁着刺眼的红色和蓝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看来这次伤亡不小。”马文望着窗外说道。“这在有些人看来也是减少人口的好方法。”杰森中校相当让人难以理解地加上了一句,典型的社会优化论驱使下的“新精英派”常用的所谓“绝对客观”论调。
回到特勤局宿舍的时候,马文走到床边,把闹钟调到了早晨七点。
第二天早晨,马文在闹铃声中醒来,他爬起床,打开床头的全息电视。屏幕上出现的仍是各类暴力案件的报道,所有的现场画面都无一例外地少不了尸体和焚烧后的灰烬。血腥的画面在马文眼前摇晃着,他一时无语,难道高新的科技带来的是人类野性的膨胀,而人类真的正义步步走向消亡,且是由于自由极端化所导致的混乱?这是社会学有史以来最大的失败。他的心绪开始烦乱起来,挥之不去的谜团萦绕在他的心头,为本已被搅乱的心情又添上了几分惆怅和无能为力之感。一则紧急新闻吸引了马文的注意:“昨天晚上七点发生在蓝鸟酒店大厦的枪击案的最新报道:一名将军在事发时身亡。警方和国防部都已证实了这一消息。这名名叫诺曼•奥斯本的将军现年56岁,供职于国家安全局。据现场勘察,案发时受害者是被骗开房门之后用大口径左轮**击毙的,因此不排除内部人员作案的可能……另外,一家巡航机于前天夜间坠毁,机组人员全部失踪,本市军方已就此事与谋杀案的关系展开调查……”马文沉默不语,站起身,戴上门边挂钩上的大檐帽,走出门去。杰森中校像昨天一样站在门边等他。见到他,马文心中莫名地浮起一丝不安。
“今天我们得去放松一下了,昨天不愉快的事实在太多。”杰森中校对马文说。
“去哪儿?”
“安全局的靶场。”
“工作安排还没有下来?马文又问。”
“对。”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安全局的办公处转一转?”马文建议道。
“安全局是没有办公地点的,”杰森中校答道,“它是一个松散的机构,人员之间没有明确的隶属关系,而管辖范围就只有几个零星的如靶场之类的训练点,安全局实际上已经蜕化为一个安插吃闲饭的人的地方。”
“这么说……安全局是名存实亡?”马文的眉头略微皱了一下。
“可以这么说。”杰森中校面无表情地道,“当初派你到安全局也是工作上的一个疏漏。”
“那好吧。”马文无奈地低下头,又抬起来,用低缓的语调说。
“靶场就在楼下。”
位于2533层的靶场只有一个房间,却约有两个篮球场大,靠近门边一侧的地板上划了一条白线,而对面十几米开外则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个个黄色衬底,红色靶心的枪靶,没有丝毫自动化和虚拟化的痕迹。这显然不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地方。马文和杰森中校走到门边摆放**的立柜前,杰森中校问:“你用哪种枪?”马文从柜中取出一把带有简化瞄准镜的**。这支**通体乌黑,约有一个手掌长,大口径的瞄准镜使枪的整体看起来显得有些头重脚轻,但下方匀称的枪管和枪柄还是体现出紧凑而细致的做工。马文把它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就用这个吧。”“你怎么用带瞄准镜的**?”杰森中校问。
“瞄准镜能弥补视力的缺陷,同时也方便瞄准。”马文回答道。“但这并不是绝对的,”杰森中校看着马文道,“瞄准镜虽在某些情况下帮助你瞄准,但在近距离作战中却会挡住你的视线,妨碍你寻找和追踪目标,甚至使你错失先发制人的良机。”他取出一柄银白色的左轮**拿在手上,又接着说,“况且实战中并不总是能有瞄准镜的。”
“我想,这也是新枪手训练为什么不用瞄准镜的原因。”马文接着他的话说道。杰森中校没有再说话,他走到白线前,右手平举**,镇定地一次次扣动扳机。枪声回荡在靶场内,发出空旷的回响,每一枪都正中靶心。马文看着杰森中校,心中浮现出一丝奇怪的感觉,这太巧了……同样是大口径的左轮**,有同样是将军的熟人,属于内部人员……难道真的是他!马文又想起新闻中那架坠毁的巡航机,还有昨天“在酒店开”的奇怪会议……杰森中校当时完全有时间采取行动!但这也太不可能了……作案动机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他似乎看出的所谓意见分歧?仅仅为了这一点杰森中校就要杀死自己的朋友?这对一个稳重而谨慎的军人来说可能性几乎等于零……马文的脑中现出了两种情况:一种,杰森中校是无辜的;另一种,则使枪击案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马文感到谜团正如气球般急速膨胀,并且随时都有爆裂的危险……他不能再像走出生物研究所之后那样莫名地放弃怀疑了。马文一言不发,抽出枪套中的**,取下弹匣放进口袋,又把手里带瞄准镜的**放入枪套,而将取下弹匣的**扔进柜里。
杰森中校的子弹用完了,他转过身把手伸向一个装满铜帽子弹的纸盒,却突然盯住了马文。马文感到一阵恐慌,可两秒钟之后他才发现中校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窗口。马文转过头看向窗外,只见远处一座标志性高大建筑的中上部已被炸出了一个洞,洞口冒出滚滚的黑烟,透过玻璃窗还能隐约看到洞口内跳跃的火光。就在这时,窗外一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银白色物体拉着一条白色尾迹在马文眼前一闪而过。马文还没作出反应,就已经被杰森中校扑倒在地。房间随即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杰森中校见无动静,马上拉着马文冲出门去,又冲上楼梯。这里离顶楼并不是很远,他们很快就上了天台,钻进停在楼顶停机坪上的飞船。杰森中校以最快的速度启动了飞船,飞船乳白色的身躯立刻像一只白色的箭一样直刺入碧蓝的天空。
马文背靠在舒适的座椅上,惊魂未定,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追到停机坪上的几个人。他回头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大楼,心中又浮起一些安慰。“这决不是普通的**,”马文皱眉道,“拥有这种火力的人也决不简单。”“我想你是对的,少校。”杰森中校减慢了飞船的速度,目光投向窗外下方。马文把脸贴近挡风玻璃向下看,眼前的景象几乎使他目瞪口呆:可见范围之内的建筑物都不同程度地冒出黑烟,闪着银光的短程战机如高速运动的弹球般穿在交互错杂的楼宇和空中公路网之间,而远处的建筑群早已是乌云般黑压压一片,虽然由于距离太远而难以看清,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清晰地说出了答案。“这么多!”马文悚然一惊,回头看了看杰森中校,他并没有显出多少惊讶的神情。
飞船向前疾驰,飞向一座有着蓝色玻璃幕墙、极为醒目的地标型建筑。“那是城市控制中心,”杰森中校道,“我们马上就要在那里降落。”说罢推杆降低高度,飞船随即如一只白色的海鸥般俯冲下去。低空处,以控制中心为主的建筑群抵抗异常激烈,猛烈的敌我火力在飞船周围编织出一张张死亡之网。杰森中校对着无线话机大喊:“这里是安全局P33号飞船,我们正位于控制中心东偏北7度线并向大厦靠近!请避免友方火力!”然而卫戍部队似乎并没有理睬,飞船仍然被地面的火力控制仪紧紧锁定。“该死!”中校用力敲击着面板,眼中透出焦虑的神色。“我们只有孤注一掷了!”他说。
七、突然袭击
“跳伞?”
“对,但不是现在!”杰森中校紧紧握住控制杆,稳定住航道,使飞船毫不躲闪地直线冲向控制中心顶部的停机坪。“拉高,中校!拉高!”马文的话中透出惊恐,但中校丝毫不为所动,双手仍旧紧紧地抓着控制杆。密集的曳光弹雨点一般射向飞船,就如一群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追随着一只游动的白海豚。由于缺乏致偏盾的保护,这艘本非军事用途的飞船已经被射得千疮百孔,尾舵和起落气垫都被打坏,但仍没有射中关键部位。马文试图弯下腰来躲避,杰森中校一只手拦住他,一只手抓着控制杆:“我数到三,如果飞船没有停住就马上跳伞!”
飞船此时已经接近停机坪了,杰森中校以一个漂亮的刹车和转弯使飞船悬停在停机坪上空几米的地方。“起落缓冲装置坏了,我们只有自己跳了!”马文的耳边传来中校沉稳的喊声。马文开门跳下,和杰森中校先后落在了停机坪的水泥地面上。
马文迅速爬起身,顾不得腿上的少许损伤,拔腿跑进了楼顶的电梯。就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他听到了飞船的爆炸声。

电梯把他们带到了大厦内部的控制室。控制室里虽听不到外界的一丝声响,但亮起的红色警示灯和忙碌的工作人员却无不让人感觉到战争的迹象。在以繁忙的人群为主景的情况下,控制室就并不显得大了,几百平方米的空间内有近百人在工作,再加上一排排的终端屏幕,整个控制室几乎给人以混乱不堪的感觉。
一名衣衫不整、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上将带着几名随从走了过来。到了近处,马文才得以看清他的容貌:他和马文一样,曾是东半球那片古老而神秘的大陆的子民,略有皱纹的额头下的黑眼珠里射出深邃的目光,此时虽显得有些睡眼惺忪,但却不可阻挡地透出犹存的一股英气。杰森中校和马文掏出证件,将军没有看,上前一步,对杰森中校说:“胆识过人哪,中校先生。如此精湛的驾驶技术也同样难得。”“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把时间耗费在礼节性的客套话上了。”杰森中校收起证件,马上说道,“现在情况已迅速恶化,将军。”“这都是我们亲眼所见,”马文试着补充道,“对方至少有10万人。”
将军把手背在身后,转过身去:“看来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要糟。图卢兹的卫戍部队最多只有两万人。”
“而且他们在技术上占有绝对优势。”杰森中校的话为本已令人堪忧的情况又添上了一缕阴云。
“但我们占有地形上的优势。”马文尝试着提出自己的意见,“即使只为这点,他们也不敢贸然发动地面进攻。”将军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军官们——包括马文和杰森中校——都只是盯着墙上反映战况的大屏幕。屏幕虽是无声的,但仍能使人强烈地感觉到每一寸土地上的激烈争夺。马文似乎听到战争的磨盘在隆隆作响,有节奏地摧残着人类的生命,使他们倒在地上,呻吟着,被碾成粉碎。对方得到数十个炮兵师支援的机械化步兵在轻型战机的掩护下迅速推进至距离控制中心仅有八九个街区的地方,但最后还是被激烈的抵抗迟滞于这一战线。“看来你说的确实不假。”杰森中校带些赞赏地对马文说。“这只是一种揣测,仅仅是揣测而已。”马文把右手大拇指插进裤子口袋,“有的时候一个人能预见或控制别人的命运,而对自己却不能。”他带些自嘲地接着说道。
杰森中校点点头,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所在。”马文的心里浮起一丝无奈,但很快又发现了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解答的问题:既然他坚信命运之轮的前进方向是不能改变的,那他为什么还要试图改变它的方向?或许,这才是命运的所在。虽然人们明知结果会怎样,但他们还是要试图去改变。生命的共性是他们始终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茫然地走下去。也许这对生命本身来说或许也是一种悲剧。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间响彻了整个控制室,大屏幕上的大厦结构图中一部分变成了红色。“两枚飞弹击中了大厦中部。”离将军最近的一名监控员说,“目前飞弹仍停留在大厦内部。”“马上采取排爆措施!”将军命令道。“排爆小组已被派往现场。”“飞弹停留在监测范围内……”
马文思索着,觉得这种手段似曾相识。
“现场图像正在传送中,”监控员的声音在马文耳边响起,“飞弹弹头内有不明气体放出……”话音未落,另一名监控员已经语调失措地喊了出来:“排爆小组受到攻击!”现场图像此时已经传送到了大屏幕上,所有人——包括马文和杰森中校——都怔住了,马文刚吸进的半口气顿时憋在胸膛里。 “将军,我们必须封闭所有出口,”马文看着屏幕上狰狞的变种和令人胆战心惊的紫色粘液,沉重地道,“此类变种战斗力极强,喷射出的病毒具有传染性,我们不可能与之抗衡,只有将其隔离一法。”
将军凝眉想了一下,道:“那就只有这样了。”
“看来,对方在这之前就已经盗取变种了,他们可能还有更多。”马文又道。
“我虽然不排除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但我还是保留自己的意见:现在情况的糟糕程度远远不止于此。”杰森中校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屏幕上正吸附在墙壁上的两只变种,“它们脚上穿的是军靴。”
马文惊悸了一下,沉声说道:“这么说……他们是刚由大厦里的人变过来的?”就在这时,当他们再次望向大屏幕的时候,又一幕几乎令人目瞪口呆的场面出现了:变种隔壁房间里的几个人突然异乎寻常地咳嗽起来,就像是接触到了某种刺激性气体一样。他们渐渐开始痛苦地尖叫,身上的皮肤迅速起皱并长了很多水泡。控制室中的人们惊恐地看着他们皮肤裂开,逐渐消失,从肉上脱离下来,皮肤下面的肌肉向外鼓出来。这一切都通过高像素监控探头清晰地展现在马文的眼前,他颤抖着回过头去,他早已预料到接着会发生什么。
“大家都看到了吧。”杰森中校的语气异常地平静,“十年前的病毒危机之后,国防部的科学家们利用保留下来的变种成功培育出了当时导致危机的突变病毒,它能够长期潜伏在人体中直至逐渐成熟并使感染者最终成为变种,而在此之前患者并不会察觉,仅会有轻微的肺出血症状。但期间如果受到刺激性气体的作用,体内病毒就会立即被激活,从而在极短的时间内致使病毒发作。这种病毒制成之后在国防部的武器库内有大量储备。”
“如此说来……”将军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如果对方是早有预谋的话,全市现在应该都已被感染。”“不要这么悲观,将军。”杰森中校又提出了另一种假设,“全市被一条河流划分为东市区和西市区,受到攻击的仅仅是东市区而已……病毒的传播完全有可能被河流所阻挡。”将军没有理会,他扭过头用信赖的眼光看着马文:“少校先生,你是神经阻断剂研究计划的参与人员之一,想必你应该能据此推断出它的前身的结构以研制出疫苗。”
“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将军。”将军的话如电流一般触动了马文全身的神经,他试图回忆神经阻断剂的成分,可它就像被从他的记忆中抹去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从生物研究所带走的资料后来到哪去了?他同样不能记起。于是他只好搪塞道:“神经阻断剂仅仅是在病毒中所占比重极小的特殊成分的基础上制成的,它还不足以推断出病毒的结构。”将军转过身去,沉默不语。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马文用右手托住下巴,猜测着将军的心理:此时的沉默代表着什么?是绝望,还是关于对策的思索?马文无从知晓。战场这时也沉寂下来,巨大的背投屏幕上代表对方部队的标志停止了前进。将军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从他微微颤抖的身躯上,马文似乎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绝望和恐惧。作为一个将军和一个领导者,他虽不能在部下面前表现出恐惧,但他也是人,此时他必定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马文这么想。可是事实上,将军似乎真的绝望了,他缓缓转过身,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声音仿佛是从地狱里飘来的:“看来这次他们是要看着我们等死了。”杰森中校皱了皱眉,眼中透出深沉而又略带失望的目光,转身把马文拉了出去。
“软弱的领导者是不能取得胜利的。”杰森中校叹息道。“他是怎么知道我参与神经阻断剂研究计划的事的?”马文试图转移话题。“别忘了病毒防御机制的工作安排是需要个人档案的,我们的资料在战舰上就已经被传送了。”杰森中校似乎对马文的坏记性感到厌烦,向旁边挪了几步。“
“这次的对手不可小视。”马文背靠着墙,又道。“其实……”杰森中校没有再说下去,他神色凝重,幽深的灰色眼睛凝视着前方,马文完全可以感受到他此时的复杂情绪。马文沉默了一下,就在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滴液体滴在了他的头上。马文取下大檐帽,注视着防水布料上那滴紫色液滴,又缓缓抬起头。
八、寻找病源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狰狞的脸,变形的五官上覆盖着血液和紫色黏液的混合物,使人想起掺杂在一起的劣质颜料。距离是如此之近,马文甚至能感觉到它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吹在他的脸上。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恐惧使他早已僵硬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甚至不能触到腰间的佩枪。杰森中校似乎仍没有感到意外,他镇静地抽出**,瞄准变种。马文试图拔枪,或者至少把目光从变种脸上移开,可是他做不到,从未有过的令他近乎崩溃的恐惧几乎遏制了他的行动能力。枪声就在这时突然响起,子弹骤雨般射向变种吸附在屋顶、已吸盘化的足部,就在变种伸手吸住屋顶以维持平衡的时候,杰森中校一把把马文拉到一边,一枪射中变种暴露出来的头盖骨,变种摇晃了几下,掉在地上。
杰森中校收起枪,而马文仍然心有余悸:“变种已经到了这里,我们居然不知道。”“我们必须进去向将军报告。”马文说。
杰森中校作了一个阻拦的手势:“变种已经死了,再多的也不必要再提了,他们会发现尸体的。”
马文茫然若失地回应道:“可以想象如果病毒在全市蔓延,后果会是什么。”
“病毒很可能已经扩散了,即使未受催化,发作也只是时间问题。”杰森中校像马文走近一步,又道:“不过……这倒使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相传在古老的欧洲,一个城市的人民食用了被魔鬼污染的粮食,在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变成僵尸,成为魔鬼的奴仆,当地的王子为了解救他们的灵魂,赶在他们变成僵尸前带着军队杀光了所有人……”
“这实在是个悲剧性的结局。”马文摇头叹息道。“但问题是,”杰森中校回过头,双目直视马文的眼睛,“如果你站在王子的位置上,你仍会作出屠城的选择吗?”
“这要考虑多方面的因素,”马文回答道,“在另一种角度来看,两种选择都有不妥之处。”
“这个故事与现在的情况实在有太多的相似之处,相信你以后会作出正确的选择的。”杰森中校的话令人费解。“不过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去做一些有用的事,而不是站在这里空谈。”杰森中校突然出人意料地转移了话题。“解决问题最好从源头入手。”马文说道,“我们应该去调查病毒的源头。”
“那应该是藏污纳垢之处。”杰森中校若有所思,眼中透出光来。
深蓝底色、带有白色条纹的警用低空飞船在接近地面的白色专用飞行管道里飞驰,顶部红色和宝蓝色的警灯在管道两边各拉出一条红色和宝蓝色的线。完全不透光的白色隔热材料以往把高级警务人员和贫民区的丑恶隔离开来——甚至现在也是一样。在东部贫民区的中心——也可称作闹市区——的管道仅有的一个出口处,杰森中校停住了飞船,和马文顺着管道外部的短梯下到地面上。
中校掏出一个带有绿色液晶屏幕、老式磁带盒大小的装置,说道:“这是最初病毒研究机构的配备,我现在还保留着这么一个:它能测出最远达十公里范围内食肉病毒的存在情况,当时是用来划定沾染区的。”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就用这个老旧机器来寻找病源。”马文带些讥诮递送了耸肩。
“可别小看它,它虽老旧,但老当益壮。”杰森中校用手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区域说,“这里的病毒密度是最大的,病源想必就在这里。”马文仍摆出不信任的姿态:“那就请您引路吧,中校先生。”
马文和杰森中校走在用铁栏杆圈起、约有两米宽的军警专用通道上,他们身边,一些神态猥琐、严重依赖安非他命类药物的人们正不懈地寻找着他们的供货商,他们深陷的、有如两口干枯的水井的眼眶里透出光芒,就像亚洲北部辽阔的荒原上觅食的恶狼一样;不以为然的警察们衣着整齐地坐在咖啡馆的警员专座上喝着免费的饮料;数量占人群的大半而忙于生计的底层市民们行色匆匆地走过,眼神忧郁。在人群中,有几个穿着高领毛料外套的人,虽然他们的衣着基本上与常人无异,但马文还是能从他们傲慢的眼神中看出他们的身份。“人们还是照常生活,”杰森中校似乎并没有看出什么,“想必这次袭击又称作是演习失误了。”
马文怔了一下,语调低沉地回应道:“我想还是有些人知道这并不是演习的,但知情的相信只有精英阶层,尤其是那些……“新精英派”,他们消息灵通,现在已经开始混迹于贫民之中准备逃之夭夭了——就像鼹鼠一样。”说完他叹息一声,又道:“可怜的是那些真正的贫民,那些弱者,他们整天为了生存而奔波、操劳,即使知道也逃不了,甚至不在乎——更何况他们不知道。”“但我认为还是有必要让他们知道真相,以作出自己的选择。”他把大檐帽用手指向上顶了顶,作为结束。
杰森中校没有对马文的这一番话做出任何表示,只是不时地看看那个小装置,再看看眼前的路。
“据这个装置显示,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病毒浓度最大,也就是说这里应该就是病源。”杰森中校环顾四周,又看了看那个老旧装置。“我早就说过,我们不能信赖这种废品。大街上的病源?没人会相信!现在我们又得到哪去找那个该死的病源了?”可能是由于杰森中校对自己先前的话不理睬的举动,马文此时的情绪显得有些不稳定,说完不耐烦地用力跺了一下脚,地上的窨井盖随即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等一下……”杰森中校把目光投向窨井盖,“我想就是这里了。”马文低下头,几乎不敢相信:“真的不出你所料,中校。藏污纳垢之处……” “我不是说过,这机器虽老,但老当益壮。” 。
杰森中校掀开厚重的窨井盖,和马文顺着井口漆成暗红色的金属梯爬下去。年久失修、约有两米高三米宽的城市下水管道散发出阵阵阴冷而湿重的潮气,给人以阴森的感觉。虽说是在地下,但光线却也异常地充足,在里面可以清楚地观察四周的情况。“在下水道里施放病毒,不失为一个高明之举。”马文从枪套里掏出那支带瞄准镜的**,把弹匣换成口袋里的填剂弹弹匣。
“没错,”杰森中校压低嗓音说道,“病毒在下水道中能更快地扩散到整个市区。他右手抽出枪对准前方,又把左手靠在枪管下,缓慢地向前移动脚步。他的靴底拍打着刚刚漫过脚面的水面,声音回荡在潮湿的墙壁间。
没走出几步,杰森中校的脚就触到了地面上的一个突出物。他把它从水中捡起:这是一个打火机大小的金属盒,嵌着液晶数字显示屏,上面显然是在进行倒计时。“还有三十天。”杰森中校看着显示屏说道,“这应该指的是病毒发作的时间,看来我的猜想又一次被验证了。”
“这该是敌人有意留给我们的,”马文的语调担忧,“可是目的是什么?”
“制造混乱和恐慌。”中校的话似乎有些太肯定了。
“实在难以想象整座城市都被变种占领的情形。”马文摇摇头,把眼睛向里推了推。就在镜框触到他的上眼眶时,一丝异样的响动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传入他的耳中。马文转过身,一名少年正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眼神惊恐,嘴角流出鲜血,他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的谈话。“该死,他身上的病毒快要发作了!”杰森中校举枪就射,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射中。马文持枪紧追上去,可是少年已经爬上了入口处的铁梯,凭借着少年人的敏捷很快爬出了井口。马文拼命冲上地面,但少年的速度太快了,眼看就要消失在稠密的人群中。这时,少年突然站住了,向前倒了下去。马文紧跑几步上前,杰森中校这时也跟了上来。“我们得把这孩子送去医院。”马文说。
“相信他是由于经常在下水道出没才先染上病毒的,如果现在不杀他,等到他身上的病毒发作的时候就晚了。”杰森中校以一种近乎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不,不行。”马文还是无法使自己硬起心肠,“相信我一次,病毒是不会这么快发作的。”
“你这样迟早会害死我们。”中校的话中透出些许无奈,人已经越来越多,他不得不压低嗓音。“那,我们……”马文实在不知道这个情形该如何收场。“还是送他去医院吧。”中校的立场令人难以置信地发生了动摇,他掏出移动通讯器,拨通了医院的号码。
从医院出来已经十二十分钟之后。杰森中校刚坐进飞船,目光就落在了高频电台的控制屏幕上:“就在刚才,我们收到了指挥中心的讯号,现在我们要回复过去。”他用手拨动电台上的旋钮,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清晰的画面。“中校先生和少校先生,”将军语气愠怒地对着屏幕说道,“你们一定不会相信,更不会承认你们刚刚做的好事。‘贫民区少年混到街头,口中吐血,疑是病毒袭击’?现在全市都在传这个消息!先前的袭击也受到了怀疑!我的计划全被你们搅乱了!”“现在信息传递速度还真快,是不是?”杰森中校轻描淡写地道,顺手按了一个按钮,中止了通讯。“无能的弱者总是把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他说。
“相信现在民众已经开始骚动了。”马文不无担忧地道。
“这已经不关我们的事了,既然军方不欢迎我们,我们也只有先顾自己了。”杰森中校冷冷地说了句,同时启动了飞船,向西市区飞去。

飞船很快飞临东西市区交界的河流,唯一的一座大桥上早已挤满了试图进入西市区的民众,人群密集地如同蚁穴一般。杰森中校把飞船悬停在大桥不远处的空中,以便更清楚地观察桥上的情况。“看来你在指挥中心说的话已经外泄了,中校。”马文说道。“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中校淡淡地说,“一定是内部人员走漏了风声。”说完递给马文那个银灰色十倍率望远镜,又道:“现在人的行动速度也实在是快,相信民众马上就会有所动作。”
马文把望远镜举到眼前,望向大桥。情况过不出中校所料,已经越来越混乱。民众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试图冲开警方设置的障碍。所有试图冲过封锁线的民用飞船都遭到拦截或击落。警用催泪弹释放出的催泪气体和白色烟雾此时已经笼罩了整座大桥,利用望远镜已经完全无法看清桥上的情况。马文缓缓地放下望远镜,就在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全身的神经突然被触动了。“该死!”马文突然喊了出来,“他们用了催泪弹!”被烟雾笼罩的大桥上这时响起了零星的枪声。“天哪,这将是人类史上的惨剧。”马文的声音有些颤抖。杰森中校凝望着大桥的方向,沉默不语,半晌才说:“弱者面对灾难是没有改变的能力的,他们需要强者的保护,以免受愚者的侵害。”
马文叹了口气,而他此刻也不清楚自己叹的是正在发生的惨剧,还是杰森中校的话,或者两者都是。“P337号警用飞船,你违反了本市紧急空中管制法案,请立即降落。”高频电台显示这是来自军方电台的讯息。“看来我们被发现了。”杰森中校收回目光,操纵飞船飞向军队设置在岸边的小型降落场。
一分钟后,飞船平稳地降落在了仅有篮球场大小的降落场上。马文钻出飞船,几名身着迷彩服、手持**的士兵立刻围了上来,一名中尉用军人特有的类似宣布的语调说:“校先生,根据本市紧急法案的规定,由于您涉嫌在大洋洲研究基地杀害实验员,您已经被捕了。”
“我有能证明我当时不在场的证人!”马文试图申辩,虽然他知道他们都已不在人世。
“这些应该对辩护律师说。”那名中尉面无表情地搜走了他的**。
“这件事在我们来的第二天就被报道了,媒体往往会在这种时候误导政府的那些愚者。”杰森中校沉声说道,“这个社会确实需要一个统一的言论和安排,一个有效的共同运作机制,一个新的秩序。”
统一的言论和安排?马文想,这应该就是杰森中校的理念,或者说信条吧?他隐约感到在这之前中校做的事、说的话似乎都向他的意识中传达了这么一个信息,而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结论,一个由所有发生过的事得出的结论。结论往往意味着故事的结局。故事的结局是什么?马文无从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他还是要顾及目前最现实的问题的。马文叹口气,坐进了早已停在一边的军车。大桥上的枪声越来越密,然而他没有理会,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这么多的巧合居然在短短半天之内发生,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他越来越能感到这个谜局的存在,所有的人物和事件都已被设计好,使他无从发现任何破绽,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使他根本没有进行对事件真相以及杰森中校真实身份的调查的机会,他能做的仅仅是等待事情的发生而已,他此时更像是一个故事中的人物,生活在他人设计好的情节之中,永远也不可能摆脱……马文感到自己的命运之轮似乎闯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至少,他们没有给我戴手铐,这说明情况还不算太坏。”马文只有这样想。伴随着枪声和引擎的轰鸣,军车载着他驶向西市区深处。
九、真相的一半
乌云阴霾地压在天边,街上空无一人。由于供电被切断,西市区的市民被命令待在家中。老旧的绿色军车吱嘎作响地停在了一座造型宽阔的十三层灰色建筑物前,这座显然是二十世纪遗留物的建筑在众多的高楼大厦间显得毫不起眼。马文被士兵带进大厅,又乘电梯来到顶楼。穿过一条光线不足的走廊,他又被带入了一个和城市控制中心的主控室几乎完全相同,只是更为狭小,更为拥挤的房间里。“很抱歉,少校,为了避免他起疑心,我们只有收走你的枪。”一名上校向马文走进一步说。
“他?”马文迟疑了片刻,说道。
“就是你一直跟随的那位杰森中校。”上校竖起右手食指,把它举到身前约是脖子的高度,“这个我们可以等一会儿再谈,让我们先从今天上午的袭击说起。据我们所知,这次袭击来自一个武装教派,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的骷髅会……”
“就是那个主张精英至上的神秘组织?”马文仍没有理出半点头绪。
“没错。”上校接着说,“此外,这个教派还试图按照它的理论建立一个新的世界。由于教派的行动极为诡秘,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它的大部分理论,不过这点似乎并不重要。”上校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最重要的事,我们特别调查局的情报显示目前这座城市的卫戍部队已被教派完全控制。”
“那杰森中校又是怎么回事?”马文问道,“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的?”
“杰森中校早已被我们确定为教派成员,”上校答道,“我们对他一路跟踪,并避免打草惊蛇,终于发现他来这个城市的意图是为了利用神经阻断剂和城市实验室研制不明用途的药剂。我们试图在药剂制成后逮捕他,可就在这时他却趁教派进攻之机躲进了教派控制的指挥中心,因此我们认定这次攻击的目的就是为了掩护他,而卫戍部队与教派的战斗也是纯粹在演戏,只是这回他们是用生命在演。”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更难以理解。”马文摇头道,“另外,你们为什么不在逮捕我的时候逮捕杰森中校?你们完全有时间采取行动。”
“我们准备继续跟踪他,以察觉教派的下一步计划。”上校说道,“另外,再多的问题就不用问我了,因为更多的真相我们仍一无所知,而更糟的是,所有参与过病毒研究的人员在几个月前都陆续死于非命,相信是教派为了防止我们研制出病毒疫苗而作出的行动。不过相信目前的情况已有所好转,教派向我们发射的导弹已全部被击落。”“现在,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杰森中校为什么一直要带着你,少校先生?”上校的双眼像杰森中校一样直视马文的眼睛,但他似乎是觉得不必如此多疑,又把目光收了回去,“不过这点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这座城市西北方五公里处是一座大型导弹基地,那里储存着足以毁灭世界的飞弹。教派的攻击受挫,势必会打导弹基地的主意。相信杰森中校也正是往那里去了。然而,我们目前最大的顾虑就是,如果我们对导弹基地采取行动,教派极有可能放出变种加以阻挠。据我们了解,你已多次接触过这类变种,可以对这次行动有所帮助,这也是我们把你带来的目的。”
“那我们还是尽快行动为好。”马文嘴里说着,心中却疑虑重重:已被教派控制的卫戍部队和教派成员为什么要用生命的代价演这出戏,以掩护杰森中校一个成员?杰森中校又为什么带他在身边?这次会面揭晓了有些事的真相,但也带来了另外的谜团。更重要的事,圈套和陷阱真的就此消失了吗?

夜幕渐渐降临了,仿佛一团漆黑的墨水压在灰色建筑物顶端本就不大的降落场上,使人透不过气来。一艘外形与一个巨大的子弹头相差无几的黑色大型运输飞船悬停在降落场上空,头、尾部马力强劲的涡轮推进风扇产生四根强有力的气柱吹向地面,几乎要把沉重的防弹钢盔从每个人的头上掀下来。马文和这支四百人左右、据说是百里挑一的危机处理部队一起走上搭在地面上的舷梯,进入飞船腹中。运输船虽体积庞大,但内部却拥挤不堪,纵向排列的座椅全部朝向船舱中间狭窄的过道,左右两侧各三列,飞船中部又由带圆孔的薄钢板分出同样的两层。马文在靠近出口的一个座椅上坐下,系上安全带,把装有填剂弹的冲锋枪固定在座椅扶手边的枪架上。飞船缓缓地起飞了,钻入如墨的夜色中。马文抬起头,船舱顶部白色的照明灯发出的白光一下刺入他的眼中。对于这久违的白色灯光,马文已不再感到恐惧了,在命运的眷顾下,他逃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命运之轮似乎始终行于正轨。他隐隐感到有些事,甚至是最后谜团的真相,也就是所谓“故事的结局”,将在这次行动中揭晓,但等待他的结局,他最终的命运,又会是什么?马文心中生出了一丝似乎已不必要的忧虑。
过了几分钟,飞船降落在了距离市区仅有五十公里的导弹基地外围,出乎马文意料的是,飞船在途中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导弹基地是一个由多个高耸的钢质细长建筑组成的建筑群,和马文想象中的大不一样,这个基地看起来更像是竖在墙角的一堆氧气钢瓶。基地一盏灯也没有开,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就如一个缥缈不定的黑影。马文跟着危机处理部队隐蔽在基地门口的草地上,伸手拉下了固定在钢盔上的夜视镜。“我想基地已经被占领了,马文对俯卧在一边的部队指挥官说道,“这样的形势对我们相当不利。”指挥官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望远镜举到眼前,调着焦距。
就在这时,整个天空突然被一片白热的闪光所笼罩,就如一个被烧灼的巨大透镜一般,照亮了导弹基地的外墙和地面上的一切。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促使马文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如同放大了数万倍的日光灯管的巨大光柱从黑夜的透镜中向下直刺入远方的城市,远处的建筑群逐渐在亮光中被吞噬了,就像一块精致的方糖,缓慢地、无可挽回地溶解在玻璃杯中滚烫的牛奶里。十几秒后,闪光从亮绿色的夜视镜中消失了,城市也一样,什么也没留下,仿佛这个城市本来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该死,看来舰队也被教派控制了。马文暗自咒骂着,心中却又生出一丝死里逃生的庆幸。他回过头,看着旁边的指挥官。在黑色的制服和防弹钢盔的映衬下,他左肩上的黄色盾牌状徽章显得极为引人注目。“国家安全局特别部队”,上面写着。国家安全局是没有部队的。马文突然想起了杰森中校的话。况且又是在这种情况下……事情的糟糕程度显然已经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现在脱身是不可能了,而马文能做的只有等待下一件事的发生,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他曾经等待了那么多事的发生,现在再等待一件也无妨。
马文跟着部队穿过四散着生锈的金属残骸的草坪,通过扭曲的巨大厚重的防护门进入基地主楼的底部。部队不知用什么方法开启了主楼内的照明灯。此时他们正身处一个车间般的巨大结构中,眼前是一条维修用壕沟,看上去像有几百公里深,两壁上布满了电力电缆和电路管道,从地底深处一直延伸过去。沿壕沟一侧铺设着窄窄的人行栈道,就像一根浆过的纱线漂在一片发光的海洋之上,其宽度勉强能供一人行走。
庞大的开关器件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响声在广阔的空间里回荡,就像有一只被束缚的海中怪兽在不知疲倦、永不休眠地喧腾一样。部队沿着栈道鱼贯而行,这正是脱身的好机会。等最后一名士兵踏上栈道之后,马文顺着栈道边的铁梯爬了下去。
深不见底的壕沟仿佛永远也爬不完,但马文的脚最终还是触到了沟底的地面,显然,沟底的黑暗造成了他的错觉。光线是如此之暗,以至于夜视仪也发挥不了作用。马文拿下夜视仪,摸索着到了一扇门边,用手拉了拉门把,可是门没有开。“发射控制室”,他吃力地从门把边的铭牌上辨认出这几个字。
一股力量促使马文不顾一切地把冲锋枪口对准门锁一阵乱射,随后踹开了门。一个背影立在这个不大却极为重要的房间里,马文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相信特别调查局的人已经把真相告诉你了。”杰森中校转过身,就像对先前发生的事一样没有感到意外。
“没错,但他们只知道一部分。”马文冷冷地道。
“看来最后的谜底还是要由我来揭晓的。那好,让我们从头开始。”杰森中校把手背到身后,“还记得神经阻断剂吗?”
“神经阻断剂”,马文触电般抖了一下:“神经阻断剂研究计划是军方机密,你当初是怎么知道的!你还拿走了关于3型神经阻断剂研究进程的文件!”
“没错。当时你连这么显而易见的异状都没有发现,没有怀疑是吧?你甚至没有问我那天去研究所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放出变种以引开我的注意。”马文的情绪稍稍得到平静。
“不,这是处于另一个目的,这点我们等一会儿再谈。另外,我那天故意把你先弹射出去,以便我带走并处置那个手提箱。”杰森中校说道,“研究基地的那位将军是个聪明人,在这之前他发现了实验员被杀案的真相。”
“那与你有关,是不是?”马文的这句话已不再是句问话。
“这是为了拿走实验报告。在此之前,我设法了解到了研究的大致进度,由此推出重大成果可能取得的时间,并在这个时候采取行动。”中校的语气似乎很轻松。
“至于放出变种的目的……”中校开始来回走动,手指敲打着墙边的立柜,“将军发现真相之后,试图把我诱致办公室逮捕,但我一眼就识破了这点,于是我让你替我作证说没有收到信息,尽管这点在后来看完全是多此一举,但如果任务失败,这会为我找到开脱的理由。另外,我还命令在研究所的内线放出所有变种,并把文件装箱。”
“这样你既免遭了逮捕,又拿走了文件。”马文看着杰森中校说,“但问题是,文件并没有被装箱。”
“事实的确如此,”杰森中校抬了抬头答道,“他仅仅把文件放在桌上就溜之大吉了。另外,在这之前,我已经通过导弹基地的内线启动了早已废除的所谓‘病毒防御机制’,以防止我的行动泄露出去。还记得我们用的**吗?那都是自制的,消音器也是。所以才无法查明枪型,也不用划认证卡,且消音效果也不是很好。另外我在研究所外丢下的两把没有弹匣的**,你也该知道是谁的了。”
“你是使用了那两名实验员枪里的填剂弹,才能在后来击穿变种的头骨的。”马文回应道,“而且,那个日本人和所谓的奥斯本将军这么说也是你的内线了。”“还有,”马文又接着说道,“在那个酒店大厦里应该也没有什么秘密办事处,因为第二天你就说安全局没有办公地点,这根本就是前后矛盾。”
“说得不错。”杰森中校莫名地露出一种马文从未见过的含笑不笑的神情,“下面的事我就代你说吧。当初我觉得你很有发展的潜质,于是就把你带在身边。既然带了,就要保证不出乱子,于是我设计了一连串的事件来转移你的注意力,你和日本人的争吵、生物圈计划……这些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到了后来,你的怀疑程度越来越深,我就编造了奥斯本将军被杀的假闻,使你怀疑在蓝鸟酒店的那段时间我实际上是去蓝鸟大厦实施我的谋杀计划的。实际上我当时有更重要的任务。教派的攻击也是为了掩护这项任务的施行。”
“什么任务?”马文问道。
“继续研发3型神经阻断剂,”杰森中校神色平静地说,“它能够删除人脑中的记忆。此外,只要在被删除记忆的人身上施加某种特殊的电磁波,就可使电磁波所负载的信息成为这个人的新记忆。你在研发的过程中从来都没有发现添加记忆这一点。”
“事实上两年前你拿走了那天被杀的实验员完成的关于此点的报告。”
“是的,”杰森中校转过身去,“我们先不谈这个。我们对于图卢兹卫戍部队的控制仅是半成品的试验,而半成品的药效并不是很强。特别调查局居然放过我任由我继续研发成品。其实,特别调查局和我们一样,在各大城市大量安插成员,同样,在图卢兹也是。我们原本可把他们作为半成品的实验对象,但出乎我们意料的事,他们发明了防范措施,为防止这种措施外传,我们只有动用空间战舰的质子炮。另外,我们对城市施放病的目的是为了测试特别调查局的危机处理能力,以确定下一步行动。”
“既然图卢兹的部队已被控制,那你当初完全可以让巡航机安全降落。”
“制成药剂是需要完整的研究资料的,因此我们根本不可能在资料到手之前,同样也是降落之前控制部队。”
杰森中校沉默了一下,又缓缓地道:“另外,你难道一直都没有发现,你对我怀疑程度的加深太有规律了,几乎每天都更深一点?这很像是受到了某种药物的作用……”
“你是说……神经阻断剂?”
“没错,”杰森中校说道,“2型神经阻断剂具有降低人的行动和思维能力以及记忆力的作用,并在初期使其对某种颜色产生恐惧心理,这种颜色因人而异。随着时间的推移,药效会呈周期性减退。但……这和我没有关系,这完全是老旧的防护装备造成的,而在这个时候发作的原因只是巧合而已。”
“其实,”马文强忍住怒火,转移了话题,“掩护你,是完全不必用生命去演一出袭击图卢兹的戏的。”
“为了保险起见,这是没有办法的,况且还一举多得,相信你的注意也被它转移了。”杰森中校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为了掩护你,居然牺牲了那么多人。”
“教派成员为了同仁和教派的利益愿意牺牲一切,包括生命。”
“你们又是怎么得到如此大批的病毒的?”马文又问。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中校答道,“我们通过在心理学等权威界的成员深入某些研究机构和政府部门。”
“又是该死的心理学……”马文的声音变得低沉,“或许它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维持社会稳定的作用……但它的实质仍是控制民众思想的工具……”他顿了顿,坚定了语气,“关于这点,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都不能改变!”。
“不要试图去逃避现实,少校!”虽然杰森中校正背对着他,但凭着对中校的了解,马文仍能感觉到他微微皱了皱眉,“其实,用于引开你注意力的那几件事,都是先在心理学的角度上分析,然后再安排的。所以,很抱歉地告诉你,我也是一个……心理学者,同时也是你所说的……‘新精英派’中的一员……”
“这个我想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马文怅然若失地道,“还是言归正传。你们继续研发神经阻断剂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十、宿命
“这实际上已经很清楚了。”杰森中校的嘴边泛起一抹得意的微笑,“由于种种原因,某些领域的人才总是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得不到重用。这点相信你在研究基地早已亲身感受到了。而且更糟的是,科技发展带来的物欲膨胀所滋生的暴力犯罪正越来越对社会构成威胁,各类**不仅威胁了公众安全,还制造了局面的动荡,从而引发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危机,他直接影响了社会的正常生产和发展,而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而且,目前政府各部门也不能够协调运作,大量不合理的规定得不到修改,政客们为了个人野心和谋取利益而争权夺利,扩大已毫无意义的战争体系。大批的失业劳动力得不到安置,从而影响了社会生产,也增加了不稳定因素,不正确的舆论另外也往往会对政府工作造成干扰。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这个社会确实需要一个统一的言论和安排,一个更为有效的运作机制。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些问题,我们开始了对政府部门,尤其是研究机构的长期渗透,但我们在两年前偶然发现一份实验报告提及的神经阻断剂可能具有的药效时……”
“于是你们杀了实验员,并有这份报告想到借助神经阻断剂的力量建立一个新的世界?”
“没错。我们意识到暴力控制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从人们的心灵深处入手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个社会,于是我们决定利用神经阻断剂为所有人添加新的记忆,让他们认为以往存在、现在也同样存在着这么一个社会:人们按照基因中所蕴含潜力的不同被分为四个等级:A,B,C,D。其中D只需生产,他们不需要我们现有的相当一部分知识,这样就可以节省相当大的一笔教育资金。为了避免其实以及维持社会稳定,我们会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加入相应内容以使他们无条件地遵从这个社会中的一切法令和规定,例如在D的思想和记忆中,我们会加入及时行乐的思想意识他们安于现状,消除他们对这个社会产生的怀疑。在这样一个统一规划、消除了所有不稳定因素的体制下,人类的发展速度至少会增进数十倍。”
质子攻击产生的带电粒子流冲击着基地的供电系统,房间里的白色照明灯短暂地熄灭了。
马文沉默了,他只觉得身边的空间突然变得那样局促,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感到震惊和恐慌正一点点压抑着他的神经,有几秒钟他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社会优化论控制下的反乌托邦式社会,禁锢自由的思想……“它最终必将倒下压住它的创造者,把他们彻底毁灭”。
“这太极端了。”马文半晌才说。
“极端,但一劳永逸。”
“抹煞真相,人为地控制他人命运……这才是真正的罪恶。”
“这哪里有什么罪恶!这样公平的社会是多少怀才不遇的人千百年来的梦想!” 杰森中校有些激动。消逝的灯光此时重新亮起,供电设备恢复了运行。
“让我来告诉你哪里有罪恶!”马文的眼中透出愤怒,还有他惯有的焦虑神色,他大声说道,“罪恶就在你们这些人的思想里,它刺激着你们的控制欲,让你们像食肉病毒一样侵蚀、控制这世上自由的灵魂!梦想?这是个很好的词汇,但你知不知道,你们每向梦想迈进一步,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而失去自由,失去生命,失去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正像你所说的,这个社会需要秩序,可你不知道,秩序如果极端化就会蜕变为控制!”
“你们这些学心理学的还是不了解自身,以及人类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马文说着吐了口气,试着让自己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并理清思绪,他缓了缓说道,“如果为了发展而摒弃人性,人类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为,如果这样人类和蚂蚁又有什么区别?”
“歧视和暴力以及任何利益关系所造成的错误与犯罪将永远不会存在于这个社会里。”
“你们心理学荒谬的分析本身就是一种歧视!”提到歧视,马文的情绪立刻再次濒临失控的边缘,语气中带了些歇斯底里和不知所云的成分,但随后又冷静下来,“相当一部分其实都是你们建立起来的,而你们现在又在以消除歧视为借口建立更大的歧视。”
“这根本不存在什么更大的歧视,所有可能产生歧视心理的人都会被从思想上消除这种想法!”中校突然激动起来。“但从人性和自由的角度来说,它是确实存在的。”马文沉重地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当局几乎失去了对贫民区的控制,我想你现在要说的是,由于当局失去了对民众的控制,于是你们要取代当局并消除这一‘弊端’,加强对社会和人民的控制!”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这么说,但这是有利于社会的发展和资源利用的!目前混乱的社会状况将被改变!” 杰森中校把头略向上抬了一下,又道,“况且,下层人的基因是适合下层工作的,他们不可能有更大的发展,上层人的基因同样也适合上层工作。这才是各尽所能的理想社会!”
“这和种族主义的理论又有什么区别?”马文断然说道。他低下头,凝眉想了片刻,又继续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新精英’总是那么自负,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待他人,甚至把残酷的所谓‘绝对客观’作为行事规则……你们不考虑家人的意见,停止对一个个身患绝症的人你们所认定的‘已毫无意义’的治疗……你们还打着‘为大多数人谋求利益’的借口,做一些违背‘实验对象’意愿、甚至葬送他们前程的所谓‘社会学’实验……你们甚至还启动过所谓的‘优生实验’,隔离、杀害你们所认为的拥有‘劣等基因’的人……你们总是妄图将一切都置于你们所谓的……‘自然规则’之中,将一切都置于你们的规则之中!”
“这是人为的选择,少校!这也是自然的法则,是上帝的意志!即使我们不这么做,他们也迟早会被社会,被自然所淘汰!”杰森中校转过身,目光变得沉凝起来,“而且,这也不是‘妄图’,实际上这才是真相,这才是人类的命运。人类终将由新精英派领导,这就是真相,是人类的宿命,在将来也会是!”他把目光移向马文,又移向别处:“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神经阻断剂已经通过我们的方式散布到了世界各地,我们的卫星也已开始传送负载着新记忆的电磁波。”
“宿命……”马文的思维还停留在前一句话上。没错,命运之轮的前进方向不可见,但它的运行并不是毫无规则的,在那层多数人都不能够看透的墨色玻璃下,宿命,这条轨道正无时无刻不左右着命运之轮的前进。马文觉得自己的信条还应加上这么一点。
在粒子流的又一波冲击下,供电在坚持了不到两分钟后又再次中断。
马文知道,总供电系统的瘫痪并不能影响到依靠独立电源运作的导弹发射装置。
冥冥中的一股力量促使他举起了枪:“让开,中校。”
“想必你已经做出选择了。”中校看着他,平静地说。
“什么?”
“王子的故事。”
马文沉默了,导师当初的预言还是实现了……但他永远都不会按照预言上说的去做。他知道他此刻不得不做出选择,尽管这无论如何都将是个困难和痛苦的决定……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怒和绝望:“与其让他们成为魔鬼的帮凶,不如趁早解救他们的灵魂。”
“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杰森中校叹息一声,“我既然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所有事的真相,这就说明我已经早有准备,你开枪吧。”
马文扣动了扳机,只听到撞针击在没有底火的子弹上的声音。
杰森中校又叹了口气,但却给人以强忍住咳嗽的感觉。“你以为命运是可以由自己选择的吗?欧洲曾经流传过一个古老的故事:一位母亲在接连失去了两个幼小的儿子后悲痛欲绝,于是上帝让她在梦中看到了她的儿子长大后的结果:一个被砍头,一个被绞死。第二天醒来之后,她领悟到了上帝的英明,上帝所以让她的儿子们在幼年时死去,实际上是为了保住他们纯洁的灵魂……如果让他们长大,他们只会面临悲惨的结局。”说完他抽出**,把马文推出门外。马文没有感到意外,在这之前他已隐隐感到他会有这样的结局。
马文在黑暗的壕沟底镇定地往前走。他想,或许杰森中校是对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选择自己命运,甚至知道真相的权利的,就连决策部门的某些人(中校把他们称作“愚者”)也不可以。拥有这些权利的仅是心理学者之类的“新精英派”。他们已不再是平民和所谓的“外来人口”了,他们如今甚至有随意根据所谓“科学”来拨转他人命运之轮的权利。而大部分的弱者只能被蒙蔽,真相不对他们开放,他们只有被强者玩弄于鼓掌之上。这就是真相,是弱者的宿命,他们的命运之轮始终是沿着这条轨道运行的,永远都是。
冰冷的枪口已经抵在了马文的身后,他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寒气仿佛穿透他酸痛的脊背。他轻咳了一声,一阵血腥味顿时在他的咽喉处弥漫开来。“肺出血……病毒具有极强的传染性……”马文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这句话。有多少人曾和他们接触过?他暗想。他直到这时才知道,他们全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参与过病毒研究的人大都已在这场变故中丧生,最后一个现在也难逃厄运,更何况是在所有人都没有对病毒蔓延的后果加以重视的情况下……现在无论做什么都迟了。人类的宿命就是被强者所控制吗?他想,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而人类最终灭亡于社会体制变更中的细节疏忽他相信也是大多数人所始料未及的。
这时,一束电力信号灯发出的亮光从遥远、仿佛包含着无尽黑暗的壕沟顶端射下来,照在马文的脚前,形成一个明亮的圆斑。马文知道,这是电力即将恢复的标志。在黎明到来的前夕,天色总是最黑暗的。但是黑暗终究会离去,随着流星掠过第一丝曙光,一切黑暗和罪恶的东西都会化为万道金光中的碎尘,从指缝中跌落……
发表于 2008-1-8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吖~
如果是卫斯理的 肯定认真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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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2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原来这帖是我在老坛发的,怀念啊!

大家有空也回去看看吧,首页下方有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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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2 23:38 | 显示全部楼层
以前论坛?没印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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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3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花未眠 于 2008-7-22 23:38 发表
以前论坛?没印象啊?

姐,你真不记的了?http://www.dkj1997.com/forum/index.php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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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3 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dlq 于 2008-7-23 10:02 发表

姐,你真不记的了?http://www.dkj1997.com/forum/index.php看看吧!


说老实话……原来这个论坛我正值高三……没怎么去过~大一的没电脑~也没经常去~所以没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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