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切指

大科技_杨

　　我梦见自己在一座小岛上。
　　一艘大船靠岸了，走下来一个疲惫的将军，他吃了败仗，只得狼狈地逃了回来。很快，他被判有罪，惩罚是切去手指，挖去双眼。我吃了一惊，心里说岛上的人可真残忍啊，有机会一定要离开这里。
　　行刑的那一天，我还是忍不住去要看一看这精彩的一幕。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我的肩膀说，“年轻人，你也有罪，要受刑，切指。”说话的是个老头，他的口气无可辩驳，因为这命令不是他下的，命令来自岛上唯一的一间茅草屋，里面住着岛上最贤能的人，那里非常神秘，一般的人是进不去的。我开始很有些不服，非要到茅屋里去，被守门的毫不费力地拦了下来。这里不愧是岛上精英的聚集地，连守门的人也十分儒雅。他拿出古书来，指给我看：一千多年前的一位圣人在吃牛排的时候发的一句感慨证明我有罪，然后他翻到书的最后——可能是附录吧，我看到密密麻麻的几十副小图，画的全是对手指的不同切法，画工可以和生理学专著相媲美。他又像念经一样，说出一大堆很压韵的话，可惜我一句也没听懂。我绝望了，虽然还是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我想圣人是不常罚人的，最讨厌“不教而杀”。不教而杀，是“罔”民，他们推崇的是“牧”民。他们要先教人，最好大家都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地听他的，对于实在不听话的才用刑——有时像打小孩屁股一样，有时是杀鸡给猴看。至于我的获罪，肯定是因为我已经属于无法教化的一类了。谁让我学业不精，没有背过圣人吃牛排的时候咕噜的那句话呢？
　　于是我又找到那个老者，忙打听我还受不受什么别的惩罚，要是我也和将军一样被挖眼，那么我的理想，我的计划，就全泡汤了——不过我倒还可以学阿炳，学杨光，要是他们再把我弄聋了我还可以学海伦•凯勒……正在我为自己那可怜的未来做着打算时，老者似乎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马上说，“放心好了，不挖眼。”我转而又有些庆幸了，然而仍很害怕。那老人家又拍拍我的肩，和蔼地笑着说：“不用担心，年轻人，只是切去中指指尖的一小块”，他一边举起一只手，让我看看他那被切过的手指——中指的头一节果然少了一半，一边用另一只手得意地捋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看着他的样子，我终于释然了。“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谁能不犯点错误呢？犯了错误不要紧……”他还在继续谆谆教导，我却早已听不下去了。我几乎欣喜若狂，一边感恩着茅屋的仁慈，又可以继续兴致勃勃地去看那将军被挖眼了。
　　轮到我的时候，我还是有些紧张。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拿着一把一尺来长的很细的钊刀，冰冷得似乎滴着水。旁边一个又瘦又高的人，捧出一张纸，板着脸，摇头晃脑地念起来：“根据有关部门之有关文件之有关规定之有关精神之有关指示，汝之罪责难逃矣……”那大汉面却带微笑，鼓励着让我自己把手伸过去。我哆哆嗦嗦地伸过双手，闭起了眼睛，他却又问：“你要留指甲还是留指肚？”我想了想，觉得没有指甲很难拿东西，于是答道“留指甲”。他说“好”。刚要行刑，我突然想起我还要敲键盘，赶紧改口说，“都留一点儿吧”。“行——那我就直着切”，他又笑了，很和蔼，像哄着一个孩子打针一样。
　　我没有料到原来他们想得这么周到，他们也懂得人性化，竟然还允许我做这样的选择。我现在确信我们中国的儒教一定在这个小岛上传播过，不然他们怎么会如此仁慈？我不知道这个小岛在什么地方，大概是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把四书五经带过来的吧，说不定茅屋里的精英们就是当时船员的后代。他们虽然不是科举的士子，但因为受了一些“子曰诗云”的熏陶，也体认了天道，自动成了岛上的上等人了。嗯，一定是的，不然，为什么他们这么喜欢割人身上的部分呢——好在我只是被割了一小块指头，还不用学郑和，想到这里，我又几乎笑出声来。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我一点儿也不害怕了。观众们也用整齐划一的手势和口号给我加油鼓劲——看来茅屋把他们教化得不错。我感觉到被温暖紧紧地包围了，于是顺从地伸过手去，大汉也冲我欣许地点点头。然后我就看到了白花花的骨头，周围是模糊的血肉，却不怎么流血，只是下刀的一瞬溅了一些，像是一个忍俊不禁的人扑哧一下子笑喷了。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大叫，脸上的表情也夸张得很，但我的内心却如水般平静，仿佛自己是在演戏，而且没怎么入戏一样。因为这时我的心里，早已满是对伟大的仁慈的感恩。虽然嘴里发出的声音是“我的妈呀，疼死我了”，但我心里却在高呼：茅屋万岁，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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