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里的恐怖事件

天堂泪

幼儿园里的恐怖事件

2006年，一部“幼儿”电影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尽管这部名为《看上去很美》的电影只不过讲述了一个名叫方枪枪的顽童在幼儿园里种种可笑的糗事，评论界却普遍将其视为一个成人世界的尴尬寓言。

没有个性的幼儿园

20世纪70年代的某一天，一个4岁的顽童被父亲硬拖着一路走过石雕栏杆、红墙、木栅栏……最后还是被父亲抱起来，强行送进我们每个人都曾非常熟悉的幼儿园。这就是影片的主人公方枪枪。

刚刚踏进幼儿园，方枪枪就遭遇了一场围攻。老师和小朋友们一起按着，剪掉了他脑后那条个性化的小辫子，代表着个性化的一个符号就此被抹杀了，方枪枪被推进了幼儿园大一统的集体生活中。

在这个幼儿园里，一切都整齐划一，秩序井然。晨起大便，男孩、女孩分别排成一溜。在敞口厕池上站好后，老师下令：1、2、3，蹲下！30多个小朋友就自动撩衣服撅屁股，一齐努力大出便便来。洗手后，孩子们高举双手，像投降一般接受老师的检查。吃饭时“加饭举右手，手掌伸直；加汤举左手，握成拳头”。饭后，小朋友们拉着绳，串成一串，散步。老师以哨音做记号，指挥小朋友迈步。临睡前一个不落地用同一条毛巾洗屁股¡……

从早到晚方枪枪都不断被告知“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吃饭不准说话，不许站起来；必须吃饭前上厕所，不准吃饭中间拉屎尿；听老师教歌时，不准放屁。所有的孩子都像被圈养的动物一样备受压抑，他们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棕色制服，好像监狱里的犯人一样接受改造。

更可怕的是，孩子们时时刻刻处于监视之下。幼儿园的休息室，偌大的一个房间被若干个小床分割开来，老师站在房间的窗帘外可以看见孩子睡觉时的一举一动，并不时在旁边发号施令：“睡觉不许说话，不许站起来！”在这里，权力的监视无处不在，被监控的孩子却无法看到窗外的老师。正如同监狱望塔里的警卫可以看见小囚室里的囚徒，小囚室里的囚徒却无法看见 望塔里有谁在注视着他。

威力十足的“小红花”

怎么才能把孩子们训练成一个个如同小机器人一样呢？打骂体罚肯定是不允许的。幼儿园老师有一件神奇的法宝——“小红花”。

这是一套成熟的奖惩管理机制。如自己穿衣服，可以得到一朵小红花；一起上厕所拉屎，并拉出屎来，可以得到一朵小红花；洗手，可以得到一朵小红花；睡午觉，不说话，可以得到一朵小红花；晚上睡觉不尿床，可以得到一朵小红花……连续五天每天都得五朵小红花的小朋友在下周就可以当班长。老师每天宣读评比结果，表现好的小朋友会得到奖励——获得小红花并作为榜样，成为大家学习的对象；而表现差的小朋友就会受到惩罚——不仅要被扣掉小红花，还要作为“落后分子”，成为大家帮助的对象。

随着一次又一次目睹老师奖励小红花，扣掉小红花，方枪枪渐渐意识到，小红花是个好东西，有了它自己就是一个好孩子，老师、小朋友就会喜欢自己。他开始觉得自己也应该争取得小红花。于是，方枪枪自觉地站进队伍里，乖乖地跟小朋友们一起吃饭、睡觉、上课。为了得到一朵小红花，怎么努力也拉不出屎来的方枪枪甚至坚持到最后也不肯站起来。

然而在小朋友们眼中神圣的小红花，在老师那里只不过是一片纸而已，在需要的时候完全可以随便送给谁一朵。当汪若海的父亲后勤部汪部长来访时，看到自己的孩子只有一朵小红花而显得不高兴时，殷勤的老师立刻就给他添上了一朵，顺手也给了方枪枪一朵。

没有希望的反抗

看到自己仅仅因为汪部长的一句话便获得了小红花，小红花的神圣光环在方枪枪心中破灭了。他不愿再让一朵小红花束缚住手脚，不愿再为得到一朵小红花而压抑天性、牺牲自由。

而影片中的其他小朋友也并不是任由权力塑造和摆布的对象，他们从未放弃过对这些纪律的抵制和厌恶。那些乐意服从纪律的模范生无一例外遭到同伴的排斥——他们是老师的“宠儿”、谄媚者、令人讨厌的人。所以那个每天都得五朵小红花的于倩倩后来不仅被撕破了衣服当众出丑，而且被大家认定是李老师变出来的小妖怪。

影片发展到高潮，出现了一次规模惊人的暴动。因为李老师在课堂上模仿大猩猩，其丑怪程度让小朋友们面面相觑，“李老师是妖怪，专吃小孩”的流言便开始不胫而走。暴动在深夜进行，小家伙们密谋把鞋带连起来去捆李老师，在惨绿的光线中他们蠕动着包围到李老师的床前。那是一次充满黑色幽默的反抗，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失败。“我们打不过李老师，就算我们一个班合起来也打不过”。方枪枪丧气地说。

方枪枪想离开幼儿园。园长和蔼地对枪枪说：“方枪枪，你不要认为离开了幼儿园就是特别高兴的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知道吗？”校长说的似乎是实情。在影片末尾，方枪枪愤然跑出幼儿园大院。在喧天的锣鼓声中，他看到一群和他们一样列队前行的叔叔阿姨，昂首挺胸却神情麻木，胸前佩戴着鲜艳的“大红花”。方枪枪失望地发现，原来园里园外都一样，到处需要“小红花”来证明自己。他现在可以不要小红花，但长大后是否还能继续拒绝这无比醒目的大红花呢？

现代社会的悲剧

《看上去很美》这部片子通过展现儿童世界的生活秩序，揭示了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

现代社会是建立在理性基础之上的，但理性的面孔是冷酷的，它追求秩序和稳定，追求整齐划一。军队、医院、监狱等机构与学校、幼儿园有一个共同点，它们是规训人的肉体和灵魂的理性机器。最后的结果是，人的个性被抹杀，成为理性制度的附庸和工具。像方枪枪一样“不听话”的孩子总是被社会视为异类，必将受到权力机构的冷漠、轻视和惩罚。

理性还常常以伪善的面孔、冠冕堂皇的理由出现，以掩盖其强制性规训的残酷目的。例如，李老师对小朋友说：“小朋友要养成每天早晨上厕所拉屎的习惯，这样可以把头一天我们身体里的脏东西拉出来，肚子里才没有虫子。”这就像人们在社会生活中被以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限制天性一样。

方枪枪朝思暮想的小红花，乍一看是幼儿园老师哄小孩子的把戏，其实，成人世界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遵Ñ规则，表现好可以评先进；工作好可以得奖励；达到相应标准可以评职称；符合一定要求可以评市级、省级、国家级优秀……假若违犯规则，不仅会丧失一切评优评先的机会，还会受到惩罚。因而，人们循规蹈矩，小心翼翼不违犯“游戏规则”，努力争取获得尽可能多的“小红花”。

不论是儿童世界的小红花，还是成人世界的大红花，都与个人价值的实现紧密相连。然而大大小小的“红花”所代表的自我价值却很可能是虚伪的。方枪枪百般努力想得到小红花，还抵不上后勤部汪部长的一句话。实际上，只要你拥有了权力，也就拥有了真理。

方枪枪试图反抗这种可怕的理性社会，可是却完全失败了。他想要逃离，却发现外面的世界不过是更大的幼儿园罢了。当他们离开幼儿园以后，只会发现小学、中学乃至大学都只是另一种层次的另一轮规训。他们被告知，要成为告密者、监视者、合作者、顺从者……否则很快就会看到权力不温和的一面。

人类制造了钳制自己自由本性的社会，并且赖以生存。失去了自由就无谓“人”的存在，然而一旦逃离社会游戏规则之外，人又能往哪里去呢？这是理性造成的灾难，也是现代性的悲哀。